第7章

第7章

一路上,靠着坐在村民赶的拉着果子的牛车,得以平安地回到了吴兴,但并没有回陈茜的府邸,只在街巷里像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饿了,就买个馒头坐在长满青苔的墙壁旁吃。

临近傍晚,我手里端着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一旁也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残破的灰旧衣,是个乞丐,见我手里有馒头,一直眼巴巴地望着。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觉得他可怜,就分了一半递给他。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后,竟感激地哭了,抹了抹泪,连连道谢。

他吃完了,看见我还呆着不动,忍不住开了口:“恩公……天色不早了,您怎么不回去呀?”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的确,月儿已经出来了。

要回陈府,也很容易,绕几条街几条巷便到了正大门,敲开府门就能进去。可是,现下,这颗心,却是不愿意回去的。

我望着脚下的青石板,久久,并未回答他的问话。

乞丐等了等,等不到回答,又自顾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真相,做出一副恍悟的表情,又道:“是家道中落了吧?”随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阵:“可怜啊可怜!我们的人里也有是这样下场的年青人,以前家里祖祖辈辈做丝绸生意,可惜现在处处打仗,生意做不下去了,就来行乞……唉!”

我听他这么一叹,皱起了眉头,带起往昔对这个世界的厌恶情绪。

战争,把什么都摧毁了……

亲人、家业、家、田地,都在一瞬间转变成风沙,一去不再回来,剩下的那些无依无靠的人们,哭泣着,流离失所,四处流浪,或行乞或偷窃或卖身为奴为娼。

夜风刮过巷子,那人瑟索了一下,收起地上的破碗捧在怀里,起身,对我说最后一句话即走:“夜来了,天要冷咯!恩公,我就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我目送着他微驼着背、赤着脚慢慢地远去,依旧呆着不动,回头望着头顶上的月轮,不过半刻,听到有声音接近,回头看过去,仍是那乞丐。

那人匆匆地赶了回来,提起勇气,只对我说一句:“恩公,您……您能不能把身上的那一件衣服送给我?我……我有个刚十二岁的儿子,在破房子里生着病……”

无非是想拿回去给他盖一盖。

我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又觉得那孩子可怜,就脱下外袍,大方地送给了他,他又再次连连道谢,并跪下来给我磕了两个头,拿着我的衣服,高兴地回去了。

而我,没有了那件软软的外袍,仅剩薄衣罩身,也渐渐地感觉到了寒凉,本可以就此打道回陈府,可偏偏自己就是任性,仍旧守在原地不愿意走,深夜人定的时候,就像过去那样,找了间破茅房,往身上卷多些茅草就睡。

撑过了一日,撑过了二日,却唯独撑不过第三日。

那一日,一整天都在下雨,湿冷得很,自己承受不住生了病才想起要回山阴,才开始责怪自己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去那里而却要回到吴兴这个地方。

回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到这里来,结局,就是现在的模样——

躺在茅草里,头晕沉沉的,明知饿了,但就是爬不起来去找吃的,心里本能地在想自己快要死了,闭上眼睛妄图用眠来消去疾病的折磨和饥饿带来的痛苦,奈何怎么也无法安然地睡下去,似乎是老天爷故意要如此刁难。

如此撑着,到了雨止住了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进来了,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像云光辛那小子,只是他说什么,我全然没有听清楚,心里一直在想是自己的幻觉、想着云光辛是帮自己到山阴送信去了,一眨眼,果然不见了那人。

我睁着眼睛躺着,直到能闭上眼睛入睡时,听见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甚至,能够感觉到有人将我抱起。体温透过我的薄衣,传到我身上,我本能地贴紧了它的来源处,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睡下了。

睡了个舒服觉,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然不在了破屋,床外的一切看起来很熟悉,我半刻才想起这是陈茜当初给自己安排的寝房。

……这里是陈府,那么之前听到和感受的都不是幻觉了。

可恶!头还在晕着。

我抚了抚前额,听到一阵十分清晰的脚步声,侧头朝床外望去,看见云光辛挺着腰身、把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怎么样?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的出现令我惊愕,扶着床铺微微支起上半身躯,脱口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陈府?”

“呀!脑袋非常正常,知道这里是陈府,这就表示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那时我路过那个地方,想找点茅草擦靴,就发现你躺在那里病得快不行了,叫你却不见有反应,不过!好在我聪明,跑来陈府通报,顺便在这里好好享用招待。”

……带我回来的人是陈茜?

我皱了一下眉,晕眩又至,忙抚住额头。云光辛上前来,助我躺下,替我盖好被子,说道:“既然生病了,就要好好的躺着,乱动可不行。”

我想起他帮忙送信至山阴的事,又问道:“书信是否是送到了我姐姐和我爹那里?”

他点了点头,“当然了!他们知道是你写的信,高兴得不得了!”

“你念给他们听了?”

“念了!念完了,他们还激动到哭了呢!”

我听了这番话以后,人也就安心多了,接下去问:“他们有没有叫你带话回来?”

云光辛想了一想,回道:“他们让你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好好在陈府里当个下人,不要在陈府里闯祸。”转述完别人的意思,他才开始好奇:“奇怪,这陈太守待你那么好,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下人啊!”

“你可不能在他们面前多嘴,我不想家里人为我操心。”我道。

“嘿!我一向是很有分寸的,你想让我说我还得向你要钱呢!”他背对着我,双手插在腰上,又想起一事,凑到我床前,说道:“那男子为何对你那样好?你又不是他家什么人,把你带回来以后,又是请大夫又是叫人准备热粥的。”

我紧抿着唇,不语,直到他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你肯定是他的娈童!’,我才有些反应,怔怔地看了看他,却又不想说什么。

他没有停下话语,继续滔滔不绝:“不过,你应该没把身子给他吧?最好不要给,他连妻女都有了,一定不是真心的!等日子久了,你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宠了,还不如跟我回齐国去,我家那死鬼也不比他差的!”

“云光辛……”我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

他愣了一愣,直起腰身,扭头瞥了一眼屋门的方向,不再叨絮下去,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关心的话:“你好好养病,我走了。”便当真迈步离开了。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清楚地听到了脚步声。那细碎的声音由屋外到屋内,渐渐向我床边靠近。

陈茜端着一碗热粥,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看见他带着一脸喜色望着我,即刻把脸别向床里,任他在床边发出言语,“你醒啦!太好了!来,我端了吃的给你。”

我望向床里头,一点也不想回头望见他,不想回应他半句。

大概是了解我还在意着那次在石斗山顶上发生的事情,他把我的右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握在手心,滔滔不绝地解释着,似乎在乞求我的原谅:“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可你知道么?你一声不吭地跑了之后,我很慌乱,下到观音殿去找你,可那地方人实在太多,我根本找不到你!”

发现我还是不吭声,他又继续往下说:“我下了山,看见你的马儿还在,问了随从,都说并未见你下山,我想你大概还在山里头,就带人去找,可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你!我以为你会回到家里来,结果赶回来了才晓得你也根本没有回来!”

话绕了一圈,最后脱出了一句心里话:“你知道么?没有你,我食不香睡不安。”

我把右手扯了回来,因他在那时焦急万分的寻觅自己而感到愧疚,坐了起来,终于肯开了口,对他说道:“我好饿……”

他一听,高兴极了,忙把盛着粥的碗递了过来。我便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地吃,吃饱了漱了口,依旧躺下去。

他把手放在我额上,一抚,皱了皱眉:“还是很烫手,一会药端来了记得要喝。”

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在塌前陪了一会,就出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到了深夜,也不嫌弃我是带病之躯,一如既往地找我来与他一起同寝而眠,一如既往地抱着我才能闭眼。

是药三分苦,可听说苦口的才是良药,我不想给这个富贵的地方带来麻烦,不管它再苦,都将它当作淡茶一样一饮而尽,让自己早点儿健康起来。

生病的那几日,陈茜没有再叫我陪他习射、出行,只细细地吩咐下人照料我,夜晚就寝之前总是会询问我是否乖乖地吃了汤药。其实,我也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病得严重,只须连服几次汤药、吃饱睡足,就会病愈。

能够下塌,是过了三日之后的事。因觉得头脑不晕沉了,我便下塌穿衣,到院子里去散心,在那儿呆了不过一柱香而已,陈茜走过来,看见了,就急着拉我回寝房,理由简单得很,即是‘才刚病愈,怎么就要出来呢?赶快回去歇着,现在可还不能吹风!’

我真是不得不服了他!活了十几年,我还未曾听说过病愈了依旧不能吹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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