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活儿才干了半天,一切才刚刚开始,当晚,那二人就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里,不断地自顾捶肩,见我轻松如故,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

云光辛洗了脚,盘腿坐在塌上,开口道:“混口饭吃也不容易,等挣多了钱,我就自己开个铺子,做回原来的生意!”

我回头看着他,说:“凭你自己的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家铺子?”

他抱臂着,想了想,说:“那,咱们把钱凑在一起,也许能行。”

我又劝他一句:“开铺子很贵的,只怕想凑够也得在这里干上几年。”

云光辛低头,有些失望了:“……那我还不如回齐国算了!”

“我是想回山阴,在那里帮忙种田种桑种茶,闲时帮忙做做草鞋,日子多自在,可是啊,回去不好交代。”

“什么不好交代?”云光辛疑惑。

“我上次回去,村里人人都知道我有一官半职,这会儿若是这样子回去,岂不被人笑话了?我不想让我爹伤心。”

云光辛身子往后一倒,平躺在塌上,喃喃着:“那就认命吧!认命吧!”过了半刻,又猛地坐起来,脱口:“不对呀!这苦日子我一定过不了多久的,应该说,我怎么这么傻,跟你们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

我和涂则夷疑惑地望着他,只见他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要是许久没有回去,是肯定会有人来找我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跟他们要些钱了,然后略施小计,在半路又偷偷回来。”

我保持平静,询问他:“你上次跑回来,到现在是多长时间了?”

他仔细地想了一番:“也有大半年了……”

“如今北方正在打仗,就算你家里人真想要来寻你回去,也未必能够平安度过大江,来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

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躺下去,侧身:“好好干活吧!”

他似乎是想通了,在那对话之后,我再也没再听到他发话,静静地,静静地,屋内没有一点人语,只在过了片刻后,传来的也仅是他们当中一个的打鼾声。

人的一生,其实就该如此,不过是普通百姓,必须拼出所有力气去干活,然后谋求钱财,如此,才有遥远的抱负,才会拼命地想活下去。

无论是身在战场,还是走入苦境,无论是韩子高还是韩蛮子,我的信念一直从未改变过,既然不能拴住一个人的心,那我就要为了自己这一生,拼命地活下去,拼命地用自己的双手去谋求钱财!

我在自己的心海里,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要坚强,然后闭上眼睛,做着一回又一回地难以舍弃的美梦,到了白日,又返回眼前残酷的现实,卖力地干活,只为挣得那一丁点的钱。

每日,日升日落,都在店里忙碌着,觉得那日子实在过得飞快,自五月中,一转眼,就到了该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掌柜的总唤伙计三两个去采些荷花回来,说是要做荷花酒,我听说这酒的滋味不错,闲时就常偷偷去后院瞧一瞧,偷偷记下它的秘方。

那一日,在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后,我开始擦桌,打算擦完了桌子即刻溜到后院去偷偷地瞧掌柜的酿酒,然,出乎意料地,在准备关门打烊的时候,有个食客来了。他进门,坐在空荡荡的座位当中,背对我,呼了一声,“伙计,上个菜!”

我走上前去,说:“对不起,这位客官,本店打烊了。”

他闻声抬起头,看到我时,一脸吃惊样,倏地站起来:“韩校尉?!”

我定睛一看,也惊愣住了:“章大哥……?”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你了!”他满脸欣喜。

“坐下来说话!”我忙请他入座,自己随后跟着坐了下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随军打齐兵去了么?”

他直白道:“是将军命令我前来找你。”

看样子,陈茜是看了我留下的那张辞别信了,想必是后悔当初出言不慎,急着派人出来寻,但又派我不肯回去,所以才派了章昭达过来?看起来是考虑周全,不过,哼!即便是如此,他也别想我会回心转意!

我再度问章昭达:“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眼前的男子惭愧道:“其实,吴兴我是连着几次来过,此前还去了山阴、南徐州,这次是最后一趟了,我那时想,要再找不到你,那我也只有猜你去了建康,若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我笑了:“有战火的地方,我哪能去呢?更别说冒险穿过战火直上京城!”

章昭达赞同:“也对!校尉是何等聪明之人。”

我继而道:“要是你找不到我,该如何回去禀报?”

章昭达唉了一声,答道:“只能硬着头皮,遭将军的怒骂了!将军骂人的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胜得过的,被他骂的人,光是看他的脸就够吓破胆的。”

我也不想再与他闲扯下去,打开天窗说出亮话:“那么章大哥,我就委屈你回去领一顿骂了。”

章昭达微一惊:“韩校尉,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垂眸,求他道:“就请你回去谎报情况,就禀报说没有找到我这个人,该打仗就打仗去,我不想回去。”

章昭达立起,猛地用双手压在案上,严肃起来:“韩校尉,你这是擅自离职!擅自逃离战场!若是执意下去,会受到很重的军罚!”

我抬眼,正色道:“我没有战衣,也没有佩剑,你叫我如何回去?”

章昭达面不改色,劝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是,我得要告诉你,现在我军的情况十分急迫!沙场,好不容易就要等到了能够击败敌军的机会,但营里不巧正好缺了粮,将士们饿着肚子根本无法出战!”

我听了,心里不由一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挺直身躯:“就在今日!我本是打算要回去的,现在找到你,正好!”

“营里需要多少粮,最迟是什么时候?”

“大约千斛以上,最迟三日!”

我立刻跑回房,向正在歇息的云光辛和涂则夷喊话的同时,也开始自顾收拾起了行囊:“赶快收拾,咱们要马上离开!”

那二人闻言,皆感到奇怪,回道:“为什么要走?今日的钱还没到手呢!”

迫于时间急迫,我只轻描淡写:“路上再与你们细说!”

四人在夜色里快马加鞭,一路奔驰,路的前方又再度出现岔口,这时,我掏出钱囊抛给章昭达,里面装的是这些日子里辛苦挣来的钱。我对他呼喊:“章大哥!你先拿着这些钱,能换多少粮就换多少粮!先回去!”

“那你呢?”

“我带兄弟去长城求援!”说罢,便与他分道扬镳。

长城是陈霸先的祖宅所在,而陈翾天这个时候如果不在京口,那便一定是回到了祖宅,不管是不是如推测的那样,先赌上一把!

三人彻夜不眠,马不停蹄地赶路,将至黄昏,终到了长城,到了陈家祖宅。一下马,我就急忙敲着那朱漆宅门,大声呼喊:“有人在么?我有在么?我要找陈小姐!”

敲了几回,那门总算是开启了,管家露脸,问道:“你找谁啊?”

我把话重复:“我找陈小姐,她在不在?”

管家应答:“在的在的,不过……你找哪位陈小姐啊?”

我无暇顾及他的追问,闯了进去,一边闯一边顾不上礼数乱喊一通:“翾天!翾天!你出来!”

刚到了后院,就正好见陈翾天跟另外一位稍年长的女子在那里散心。

那女子芳名陈顺,也是陈霸先之女,她头一回见我,就愣住了,且微愠:“这人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如此不知礼数!来人!快来人!给我轰出去!”

陈翾天对她笑道:“姐,你莫急!先回屋里去,一会儿我再去找你。”

陈顺很不放心,握住她的手:“翾天……”还没说完话,就被陈翾天轻轻推了推,被催促着回去,只好无奈地转身,往东边方向去,出了院子。

哄走了陈顺,陈翾天瞧着我,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如此慌张地,是想我了,还是有求于我?”

云光辛和涂则夷追了上来,她瞧了他们一眼,立即下了断定,有些沮丧:“看来,一定不是想我的了……”

“你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上千斛米?你爹正需要这些米!”我脱口,急忙向她开门见山,时间紧迫容不得我慢慢把话道来。

她面色平静,即刻答应了:“当然可以。”

我高兴着,正要言谢,可她却开出了条件。

她平静的说:“不过,再怎样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

我一愣,急忙道:“时间紧急,这种时候你还跟我谈条件!”

她笑了,艳若百花齐绽,说道:“那你就不要来求我,反正我爹也没有发急函回来,我可以佯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不会怪我的。”

我盯着她,咬了咬牙,不愿当着兄弟的面与她谈,便提议:“到屋里谈。”

她转身,带着我到小香阁去,请我入座,我才刚坐稳,她就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双膝上,右臂亲昵地搁在我肩头,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迫不及待道:“条件是什么?说吧!”

陈翾天的乌目里闪烁着一点狐狸般狡猾的眸光,她轻微一笑,不急着回答,倒是悠哉的问:“你跟我三哥是不是发生变故了,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我面无表情,丝毫对此言提不起任何兴趣,闭口不做答。

她见此,便开始自顾说起那样猜测的理由:“他追随我爹去打仗,要是还在乎你,一定不会不带你在身侧,如今你带着别人跑到我家里来,足以证明他一定是爱上了别人,不要你了。”

我盯着她,正色道:“不要浪费时间谈这等无聊事,说,条件是什么?”

她抬起左手抚在我的侧脸,缓缓道:“你是不愿意我提起他,还是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

那只手的温柔让我觉得很是难受,我把脸别过一边,喝止她,不让她抚下去:“请你放尊重,我们毕竟男女授受不清。”

她大笑起来,朱唇凑近我耳边,低声暧昧:“我们彼此都已是对方的人了,再说‘男女授受不清’这句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难道,要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么?”

我皱起眉,感觉她在向我发一道威胁。

“而且,你也不要忘了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校尉的,若不是我在我爹面前抬举你,就凭你那点军功,还升不上这位置呢!”她继续道。

一刹那,我大彻大悟,原来……我的军功在陈霸先的眼底里只是掩护陈茜的一只铁盾,还算不上能够赏予官职,全是多亏了陈翾天举荐,多亏她是陈霸先的爱女,我才有这一官半职!

“多谢翾天小姐了,如今,还是请言归正传,”我面不改色,对她仍是重复着那一句问话:“条件到底是什么?”

她轻哼了一声:“果然是个重大事的男子!”随即说出了要求:“亲我。”

我把目光投回到她身上:“要是,我不愿意呢?”

她嘴角微扬:“那你就空手,跟你那些朋友一起离开陈家,我也当作你上门来跟我商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悄悄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万分不愿,但为了顾及大事,还是逼迫了自己,捧起她的脸,闭上眼睛吻了下去,松开手后,说道:“我已经照办了,赶快筹粮吧!”

陈翾天立起身,唤来管家,向他下了吩咐,待管家退下去了,她又坐回我膝上,更加放肆地将玉臂勾在我颈项上,说,“今日,就陪我一晚罢。”

我不领情,推辞道:“我要护送这批粮到军中,恐怕不能相陪。”

她不气也不躁,又再度毫无预兆地发了温柔的威胁:“我不开门放你出去,你还能送得了么?”

“你!”我也忍无可忍了,瞪眼向她,心里想:陈翾天啊陈翾天,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总会鬼使神差地让我心生惦记,可而今你在我眼前,我却恨不得你是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瞪了她片刻,她的神情她的目光莫名使我心软了下来,说道:“能否改日?”

得逞一半,陈翾天尤为高兴,轻启唇说:“打完了这场战,你就要回来找我,不准食言,不然,我会让你痛苦一辈子。”

我闭目,不得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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