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我望着云光辛,有些替他担忧,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惹陈茜不高兴。

他会意,也晓得惹了他是会招来等后果,无奈地答应了,回答陈茜:“是,不过我这里没有玉石,还请临川王派人把玉石送来。”

“行,本王明日派人送玉石过来,你可要刻得好一点。”陈茜应允他的要求,并加嘱咐,一高兴,就毫不客气地拿起案上那杯茶,方要饮,发现茶已然渐凉,微一皱眉,将杯子递向云光辛,意思便是要他换茶。

云光辛微露出嫌弃的眼神,不情愿地伸出双手接过了,替他换上了热茶,趁他低下头喝茶之际,撇了撇嘴,将心底那份不快显现在脸上。陈茜把头抬起来时,他又很快变回了若无其事的正常样子。

被这样的画面一逗,我禁不住笑出来,整个屋里惟独陈茜不明白这里头的原因,疑惑地望着我:“这屋子里,有好笑的东西?”我想不出任何借口,只闭口不答。

云光辛为我解难,随手指向百宝架上的弥勒佛像。

陈茜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发现了那尊像,兴致满满地起身走过去端详。

云光辛趁机挨向我,指了指外边,然后一溜烟就出了屋子。

陈茜回头时,见他不在了,即刻起了疑心,问我:“那人呢?”

我起身,骗他道:“下去做事了。”

其实,云光辛真正出屋的目的,是怕高肃在毫不知情之下走出来,怕他与陈茜撞个正着,因而赶到高肃那里将事情及时告知,好让他们见不着面。

“你还想去哪里?”陈茜忽然问道:“现在也还尚早,一直呆在这里也实在太清闲。”

茶也喝了,事情也吩咐好了,无事可做,他开始百无聊赖,开始想要离开这里。

我实在想不出打发时间的去处,回道:“回府吧!”

他听我说的,迈步出屋,我跟在后边,心里觉得对云光辛不告而别委实不好,便劝他先出铺子,自己又回头找寻云光辛。走到与云光辛所提示的那间屋,刚要进去,陡然听闻一阵怪叫,随即一张鬼面嗖地向我飞扑过来。

我猝不及防,见此,吓了一大跳,待冷静了定睛细看,方才发现这鬼面下方还连着身子,是个大活人。

那人把鬼面揭下来,让我看他的真面目,且还不冷不热地出语:“对不起……”

那人如假包换地,是高肃。

云光辛追出来,边追边喊:“这张鬼面多合适你呀!你知不知道它的造材我找了好久好久才寻到的?简直是千载难遇的啊!你怎可嫌弃它?”发现我立在他身旁,立刻收敛住不再喊了。

“怎么回事?”我看了看高肃,又看了看他,疑惑道。

云光辛摆着一张不悦的神情,脱口却是与此神情不相称的两个字:“没事。”

我越加好奇和在意了:“真的?”

高肃忽然插话:“郑辛,我不是不喜欢!你做的每样东西我都喜欢,只是这件东西我根本用不上!我根本不可能会有赴沙场的那一日!”

云光辛晓得他又在抬低自己,快步至他面前,用心劝说:“你不要这么自卑!他们不了解你!可是我了解啊!上次你跟大哥比试的时候,多厉害啊!”

高肃转身,背对他:“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又怎么样?我敢告诉他们么,我敢么!我爹就是这么惨死的,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一心效力朝廷,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我怕……我怕啊!怕活不到我爹死时的年岁就惨遭杀戮。”

“不会的……”发觉他语气激动,云光辛小心翼翼地劝着,生怕不能让他平静反使他越加自负和忧伤,“你会活到白头,会一身功勋累累的,绝非你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悲惨,要是放不下心,我帮你看相!”

“你的相术骗别人可以,骗我还嫩着,我宁可信天信自己。”高肃偏偏不上他的当。

云光辛笑了:“信自己?好啊!那你心里觉得自己厉害么?”

高肃直言不讳:“当然,朝廷里除了斛律和七叔,都已不是我的对手。”

知他渐渐忘却忧伤,云光辛如释重负,放下心来,回过头,才记起我的存在,记起我不是独自一人:“咦,大哥,你怎么不陪陈茜,跑这里来了?”

我也想起来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说:“他已经到外边去了,我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去了。”

云光辛点了点:“知道了。”抽身送我到了铺子门外,向我挥手告别。

车驾动了起来,一直驶向临川王府,至府门前停,我扶陈茜下车,府门两边的侍卫如平日那般向他跪地行礼,不到片刻,府门大开,迎我们入内。

才入庭院,管家从前方过来,满面喜欢地禀告:“王爷!大喜事啊!她们回来了!”他说得不明不白,让我和陈茜都听得一头雾水。

陈茜不急不徐地问他:“什么喜事,什么她们回来了?”

管家赶紧细说:“卑职说的是丰安公主和宝乐公主!刚刚才到府上的,王爷赶快去看看吧!都在等着王爷您呢!”

陈茜闻言,逐开笑颜,对我说道:“我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们了呢!”

这丰安公主,芳名陈安燕,是陈茜的长女,我未曾见过她一面却已闻她在陈霸先登基后没几日就被许配给了留异的第三子留贞臣,听说留家的人是径直前往公主所居之地将公主接过去的,而这两位公主因为战乱连连,早先是被陈茜安置在别处,由一位嬷嬷照顾。

他的第二个女儿宝乐公主,芳名陈缇燕,听说她相比于丰安公主,颇有些调皮,尚未许配给他人,听说丰安公主出嫁以后,她一个人跟那嬷嬷过日子,如今大概是丰安公主回娘家之际,顺道也将她接回来团圆的吧?

“那还不快点去瞅瞅?”

我催促陈茜一声,他挽起我的手就往花厅走。一进那屋,几个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接着有一位约摸与我同岁的姑娘回过头,含笑着唤我身边的陈茜一声‘爹’。

她身后的沈妙容忙替她纠错,说道:“都成王爷了,还这么叫?该叫父王了!”

那女子惭愧地低下头,浅笑着应道:“是的,是该叫父王的。”

我悄悄打量着她,见她眉目清秀,端庄知礼,猜想她必是丰安公主陈安燕无疑。

陈安燕发现了我的目光,望过来,满目疑惑,只是不知她那样的神色是疑惑我的身份还是我盯着她看的目的。

“缇燕呢?”陈茜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发现屋里少了一人,赶紧问道:“不是说她也回来了么?”

我跟随着看了一眼屋内,亦也没有发现宝乐公主陈缇燕。

妙容回答:“到花园里去了,你这么久才回来,她又不老实安分,自然不在此处等了。”

“我去找她。”陈安燕说,正欲要前往花园,被陈茜阻拦。

“不用了,我去找她罢,你好好陪你母妃。”陈茜说罢,即刻走,刚迈两三步,发觉我未及跟上,忙又催了一声:“阿蛮!”

我应了一声,忙跟上,转身前,又撞上了陈安燕疑惑的眼光。

冬日,花园里微寒,没有鸟语花香和争芳斗艳的美景,只独苟且依然苍翠的树木以及盆景可观。我跟随陈茜到了花园,很快就在层层堆叠的怪石群里寻到了人。

淡黄衣裳,配以紫红色袄,样子约摸十三十四年岁,长相极为可人。她侧脸向着我,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正立在不远处,我脱口连唤她‘宝乐公主’,却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陈茜从我身后走上来,捡起一块石子砸向她的金莲,那姑娘先是皱眉低头望了一眼下方才慢慢把目光转向这边。一望过来,她笑了,大呼陈茜一声‘父王’。

我顿觉得神奇,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左右摇了摇头,一刹那间,我惊愣住了——耳朵……失聪?陈缇燕是个聋子?!

怪不得呢,怪不得,我怎样喊她,她都不回应,原来并非充耳不闻。

那姑娘飞奔过来,第一眼望见我,不似陈安燕那般安分,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有话即便冲陈茜直说:“这小哥是谁啊?父王的贴身侍卫么?”

陈茜没有直接回话,只嘱咐她:“不可将他当下人使唤。”

陈缇燕盯着他的唇形,对那番话是懂非懂,只出于礼数地‘哦’了一声,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进宫见皇上呢?”

陈茜把手背在身后:“小丫头,皇上能那么容易见么?”

“可是,他是我二爷爷啊!”

“他如今是皇上,是陈朝的天子,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想见就见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陈缇燕微微失落了。

我见此,插上话:“公主不必急于一时,如今已入冬日,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宫里设宴,公主就能见到皇上了。”

她盯着我的唇形看了一会,高兴起来,夸赞道:“你真是聪明!”

“好啦!这里寒凉,还不快跟我回屋里去?”陈茜催她。

三人快些回到了花厅,饮用下人端上来的温酒一杯。他们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地聊着,我站在一旁,觉得没有一席之地,又生怕碍着了他们,便自行出了屋。

不多日,有信使从山阴送来一份函,下人接了交于我。未曾收过老家信函,我受宠若惊,拆了封,一瞧函上的落款,高兴得不能自抑——那是爹的信,正确地说,是爹暂时命人代笔写的信!

他收到任官令之时很吃惊,如今已然带了弟弟到府里上任去了,如今不再在那破屋子里住,只是头一次当官,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做鞋卖鞋他是熟能生巧了,换了地方弃了旧业,他便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在回函里,劝他莫要慌,让他安心当官,好好清享这得来不易的官位。劝归劝,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请求陈茜,让他遣个好师爷至山阴,助我爹开山劈地,度过难关。陈茜起初不允,说遣师爷不如遣位先生,让先生好生教我爹,我与他怄气几日,后来才得知他早已悄悄遣了京城里最好的师爷到山阴去了。

“师爷都按你说的遣过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日,被寒霜遮蔽的天空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丝暖阳,我走在深院里正享受那一丁点的暖,陈茜毫无预料地出现在身旁,脱口似埋怨更似哀求。

我瞥了他一眼:“你心里不愿意,不遣也成,你是临川王,我再有豹子胆也不敢硬逼你,我还要为了活到寿终正寝保住项上人头呢!”

“你真不是在跟我生气?”他质疑着,非要我告诉他不气了才肯放心。

我陪他散心一会,向他倾诉一件纳闷的事,对他说:“兔爷们是不是让你给藏起来了?明明就是待在小阁里的,上回轮到我去喂食时,却很奇怪地不见了。”

陈茜大笑起来,我看着他这样的表现,本来在脑子里就有对他起疑,这下更断定了,脱口:“果真的是你,戏弄我当真如此好玩?”

他连忙向我解释:“你听我说嘛!我哪有那份闲心?它们是让缇燕给带过去了,还求我答应她让她照顾它们一些日子。”

“是么……怎么我未曾听她提起过?”

“她只要我知道就行了,”他说,随即述了一件趣事,“你知道么?她一直都觉得奇怪,这兔子养了这么久却未生过一只崽来,直到她抱起来瞧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日,我在书房,她进来就问,为何兔子全是雄的?”

我心里顿时发了慌,脱口:“糟了!”

陈茜却是平静得很,似乎早有料到我会有此神色,说道:“已经晚了,我想过了,这事情蛮不下去,就坦白地告诉她了。”

我回想起有一日见到她时的事,说:“难怪那日她明明见我问安,却慌慌张张地掉头跑了,样子像是见到了可怕的东西。”

“男风之事,她早已有闻,只是想不到会在家里遇到,而且,恰恰是最亲的人。”

“她会从此讨厌我么?”我不由担忧起来。

“我的女儿可不是泛泛之辈,她四岁之时已经会诵诗,六岁之时能写一手好字,到了八岁,闭眼就能把楚辞写出来,如今已通晓儒文!她如此聪明,绝不会因此而讨厌一个人,恨一个人。”

心里稍稍安定,我微笑:“原来皇上封她为宝乐公主是有理由的,她是你心里的宝贝,也是让你欢喜的宝贝。”

“不知道,陈家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被册封追赠,有名号比没有名号好上许多,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顼,始兴郡王是封了,可他依旧没有回来。”

陈茜抬头望向苍蓝的天,忧郁显于颜表。

他的弟弟,他最疼爱的亲弟弟,始兴郡王陈顼……如今依然被困在周国,那个由魏国所禅代的与齐国相邻的一国。

陈霸先在登基了以后,曾遣使送函至周国,请求将陈昌与陈顼这二人放回,可得到的却是无法兑现的承诺,而今已不知是第几次去请求放人了,周国依然重复着无赖之举,只光承诺而从未真心想要把人放回,分明,是想以此急死陈家为乐。

注释:历史上记载的陈茜的女儿有两个,一个丰安公主,一个是富阳公主。妹妹的封号,我换成了宝乐公主,另外,陈茜的女儿不止这两个,只是因为一个嫁给了留贞臣,另一个嫁给了侯净藏才有历史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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