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我不愿见到陈茜因为这件事而整日愁容满面,想了想,便以提别的事来使他分神。

最近的事恐怕当算那日去妙风斋时所发生的事,而我也未尝听说其下文,遂当着他的面,喃南起:“真不知那盏莲花通明灯怎么样了,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陈茜把脸转过来,应道:“啊,那件东西已送到府里了,不迟,正好三日。”

我好奇道:“怎样?好看么?”又叹出心声:“我也好想看一看啊!”

陈茜微露得意,愣是不愿带我去瞧,还出了个理由:“除了我,现在谁也不能碰,不能让悔气沾染上去,这东西是要献给当今皇上我的叔父的!”

“唉,真小心眼,你自己碰了不也把悔气弄上去了?”我不满他的说辞,反问他道,却没能以此说服他。

他反问我:“我每日拜佛念经,甚至还写了忏文,你有么?”

我答不上来,唯有在心里哼哼,又问他:“既然是献给皇上的,为何要我三弟刻什么莲花通明灯?”

他得意洋洋,细说来:“这盏灯只是用做赏玩,并非真要点上油火,我给它的喻意很明白,便是让叔父在位之时王位稳固,当天子的日子又顺又明。”

我了然,应道:“想不到是这个意思。”

他随后,说了一句令我大为震惊的话。他道:“匠师的功夫如此深厚,真应该进宫里为御用雕刻师傅的,不如你去劝他进宫?宫里有赏赐,总比辛苦在外做买卖要好。”

我愣愕:“这……”

云光辛虽然能是进宫,但有高肃常伴在侧,一定是不肯接受这件好差事的,更舍弃不了那铺子,而且,他一向偏于随性,宫里的规矩正好与此相违!

让他进宫为御用雕刻师傅,不是为他好,恰恰是在害他……

我当下回拒了,道:“一点也不好。”

陈茜微惊,说道:“有何不好,你不想让他有好日子过?”

我劝说他,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说:“他如今已经很幸福了,相信我,比起进宫享受丰厚的赏赐,他更愿意在坊间过着最为普通的买卖的日子。”

陈茜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既然不能强人所难,他便放弃了这想法。申时,他带我一起前往座落在长庆坊的小庄子,那里是贾集会的总务所在。

贾集会,传言说是江南众商为了彼此有利可图而立下盟约,建成的盟会,在茫茫商海里相互出谋献策相互助彼此一臂之力,以在当今混乱且衰退的世面谋求出路。此盟会会主,原是一位赵姓大商,后来因重疾不治而死。

他死后,盟会及买卖全由其妻代劳,而这位聪颖又贤惠的赵夫人并非他人,正是陈霸先之女陈顺。此女经多位媒婆劝说皆没有改嫁他家,贞守于赵,可谓忠贞不二,陈霸先登基为帝以后,封她为康丽公主,但坊间人喜称她为‘算盘公主’。

陈顺育有一子,因其子尚幼,不能担当事务,故还在公主府中念书。

跟随着陈茜步入屋中,我即刻见到那张相识过的面庞。她坐于高座之上,正察阅手中的纸张,闻脚步声后抬起头,露出惊诧的神色,脱口:“三郎?!”

陈茜含笑着走向她,回道:“姐,咱们许久没有见面,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忙碌。”

“做买卖的,能有一日清闲已不错了。”她说着,放下手中纸张,随之询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家族中人,若是有事,自是不用谦虚的,陈茜于是直白道来:“这第一,是想来看看你,这第二嘛,是来问问你是否听说皇上有意要笼络豪族的事。”

“我当然是听说了,这几日一直都在为这个操心,要笼络豪族实在不易,我如今就是在想办法,找一条可行之路。”

“幸亏皇上还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女儿!经商的事,我们谁都不懂,就只有你在行了,这次,可要全靠你了!”陈茜笑着吹捧她。

“父皇有你这么个会打仗的侄儿,也是福份!他手中的兵权,有多少不都是交给你来管了的么?真够耀武扬威的!”陈顺也不甘示弱,学他那样,一个劲地吹捧回去。

陈茜大笑起来,占够了便宜,一脸满足的样子。

此时,陈顺的目光穿过他的肩侧,投在我身上,惊现出明显的愣愕,她是记起了我这个人,那日我闯进陈家老宅时正遇到她与陈翾天在一块儿,她是记得的。好一会儿,她冲我出语:“……是你?原来你是三郎的人,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陈茜听出了她的意味,惊问:“姐,你与他相识?”陈顺当即将那日的事情告知:“我回祖宅小住的时候,这小子就肆无忌惮地闯入府中找翾天,当时我以为他是哪里来的狂徒,还想叫人撵他出去呢!”

陈茜一听与陈翾天有关,即刻变了脸色,回头狠瞪了我一眼,心里纵然有训话也不敢当着陈顺的面撒泼,只继续问陈顺:“他找翾天做什么?”

“这我哪里知呢?翾天一个劲地赶我走了,你何不亲自问问他,反正他是你的人,总不会有事隐瞒着的。”陈顺如实回答。

陈茜再度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扬起嘴角轻笑了笑,他不对我发言,板着脸,只叫陈顺与他一块儿进入里屋:“姐,你来。”陈顺不知其目的,尾随着进去了。

片刻后,我听见陈顺发出极其惊愕的一声:“什么?!你竟然……”接着又是渐平静的一声:“那妙容知道么……”随后却是一点声音也不再响起。

陈茜出来以后,就带着我离开了贾集会。在车里,我不悦地向他喃喃:“你又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给外人了。”

陈茜满口他自己的道理,说:“我要是不说,能顺理成章地拜托她去管好翾天么!只要管好翾天,你就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了。”

“我跟她的关系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你与她的那一日快活又怎么说!”

“我……”我有口难辩,低下头:“反正,我只是将她当成朋友,当成知己。”

陈茜当着我的面轻哼了一声:“你别把她看得太简单,朋友?知己?她向来是不屑的,你越是真心待她,她越是会将你引诱到陷阱里!你现在可是她的猎物!”

“她现在,不是没有再来找我么?”

“你啊……怎么如此顽固?”说不过我,他显得无可奈何,言语犀利起来:“不要逼我狠下心,要让我发现你又背着我与她偷欢,我就只好将你做成阉人!”

听过他的无数次狠话,惟独今日这一句令我心生惧怕。成了阉人,不就是太监了?变得男不男女不女,有了□□却只能闭塞在内心而无处可宣泄,日日如此,多么痛苦不堪,我才不要沦落到那样的下场,遂依了他。

“知道了,她要是逼我,我就一头撞死。”

他抚摸我的手,心情好了些,态度也变得有些好,轻笑着说:“知道就好,但愿你真的能够遵守。”

临川王府中,一个庭院的回廊里,我正迈步向前走,突然被跳至脚下的兔子微微吓到。前方处,宝乐公主陈缇燕赶了过来,一边向这边奔跑一边呼喊:“别跑,别跑啊!”我把那正用鼻子嗅着我气味的小家伙抱起来,递向一步刚至的陈缇燕。

她见是我,愣了一愣,迟疑了一会,伸出手接过了。

我从她的身侧刚经过两三步,便听到她的言语:“你……你跟我父王真的……”我歇足,疑惑地回过头,与她面对面:“公主要跟卑职说什么?”

陈缇燕净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晕红,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要说下去:“我,我母妃说你是比妾室还要低下的娈童……”

我垂眸,轻微一笑,问道:“那您的父亲如何说?”

她向我坦白:“他说,你是他的‘心’,要我敬你像敬他一样……”

我承受不起如此敬重,说:“公主身份高贵,不用对卑职这般厚爱。”转身继续往前,她像影子一般,怀抱着兔子一路跟着,锲尔不舍地追问:“你爱我父王么,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权势?”

这样的问话,从过去到至今,已成俗风,我扭头仅递给她一个微笑。

“那,我要怎么唤你呢?父王的妾室的话,我知道是要唤做姨娘,你的话……”她说着,陷入了迷茫。

“您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回了一下头,让她瞧我的唇形。

甚巧有下人过来,对我和陈缇燕说:“王爷实行例检,已经召家将到西院的前庭去了,特意叫小的来告知一声。”我回她一句‘知道了’,就对陈缇燕说:“看看这回轮到谁该打屁股了。”

陈缇燕噗地一声笑了,跟着我一起来到了西院前庭。

刚到那里,入眼的第一个背影便是陈茜的,丰安公主陈安燕立在廊内不出,只是观望,陈缇燕见了她,径直奔到她的身边。

见我步入庭内,涂则夷赶紧凑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我望了他一眼,安慰他道:“你并非家将,无须如此慌张,站在一边看就好。”

涂则夷嘿嘿笑了笑,终于定下心来。

陈茜一声令下,那些家将立刻开始相互徒手打斗,凭着各自的力劲和身手,力图要击败对方。按照陈茜的意思,凡力敌不过三人的,皆罚二十棍,以此方法来防止家将渐入怠惰不思骑射。

较量完毕,陈茜表露出满意的神色,稍活动了两手腕,迈步到庭中,面对着那两位公主,出言道:“好闺女,趁着今日,让你们俩看看父王的身手!”那两位公主笑了,当中属陈缇燕最为激动和期待。

陈茜扫了一遍环绕在周围的家将,挑了叶慈和周善金。那二人至他面前,恭敬做了揖,放开主与将的束缚,与他认真地搏击起来,到最后,二人双双败于他一人。

两位公主连连拊掌,当中,陈缇燕脱口:“父王最厉害了!”

陈安燕附和她:“对啊!还是父王最厉害!”

涂则夷听罢,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其实,大哥也很厉害,上次跟那个高什么的斗了一回,不相上下呢!”

我轻轻哼笑一声,低声提醒他道:“高肃这个名字,在陈朝天子脚下的地方也算是个禁忌,可不要随便说出来。”

他心里明白,点了点头。

陈茜走回来,发现我在与涂则夷私下嘀咕,好奇道:“都在说什么,也不把声音提高,是说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涂则夷忙向他解释:“王爷,您别误会,卑职只是与他随便聊聊。”

陈茜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瞧他,瞥了我一眼后,吩咐所有家将都回去,然后朝廊内走去。

家将刚刚散去,就有下人奔来告知陈茜与那两位小公主:“长公主府使者带来了口谕,说是玉华公主要邀丰安公主和宝乐公主过去叙一叙。”

陈茜未来得及回话,陈安燕率先开了口,高兴道:“太好了,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看看九姑姑呢,没想她亲自遣人来相邀了。”

陈缇燕也跟着高兴起来:“是啊!我也想见九姑姑!”

下人口中说的玉华公主和两位小公主所称的九姑姑,其实不是他人,正是陈茜不愿我去靠近不愿我去提起的陈翾天。

只是邀情自己的女儿,陈茜并没有反对,说道:“去了要记得规举一点,不能胡闹。”

陈缇燕回了话:“父王您就放心好了,我和姐姐一向有分寸的。”

陈安燕问那下人:“我们什么时候去?”

下人答道:“使者说,玉华公主明日辰时会在府上等候。”

陈茜乐了,带我一起走在廊内时,出语带着些许冷嘲讽:“是不是很失望啊?这次没有邀你。”

我微微低头,不说话。

他继续把话说下去:“她有那份心,但没有那个胆,康丽公主把她看得严严的,她怎敢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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