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挑了个好日子,趁陈茜暂无事吩咐,我叫上了涂则夷,结伴前往云光辛的铺子妙风斋,瞅瞅士别几日那里是否如隔三秋般发生了大变化。

到了那里,变化没瞧出来,倒是见云光辛心情甚好,自我们入门以后到喝光了一壶茶仍没有把满脸欢喜收止。

涂则夷平静地盯着他的脸,良久后,忍不住出声:“三弟近日遇到了大喜事?”

“没有啦,没有,只是难得三人聚在一块,很高兴而已。”云光辛摆摆手,目光转向屋外的那棵树:“而且,也快要过完一年了。”

“店里的生意如何?”我问他道,心里甚是对此关心。

云光辛回头,先在心里暗自细算了算,才回答:“不出三五日总会有客人上门,也算不错,大哥你要知道,他们大至大户人家,小至世代做买卖的,普通百姓是不进这个门的。”

“你把招牌取下来,他们便敢进了。”我平平淡淡的说了句大实话。

“大户人家,尤其是经商的,一看我这招牌就欢喜得很,无疑是想图个万事顺风,哈哈!长恭起的这名字真是有用处!”云光辛不生气,反而一脸得意洋洋。

直到如今我才得知它的出始,恍悟道:“原来是高肃出的主意,我还真以为你有那样诗儒的才华。”

他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闷闷不乐了起来:“我要是当初多花时日读书,如今一定也会有那样的才华!”

“我倒是觉得幸亏三弟没有浪费时日读书,如今的技艺让多少人羡慕啊!读书有什么用?除了会写一手好字和会做诗以外,就没用处了,想在朝廷为官比登天还难,那些当官的有多少不是世袭呢?”涂则夷听了,感想油然而生。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

外边传来吵闹声,高肃的人在劝阻一个女子:“姑娘,有吩咐的话请到店内稍后,此处外人不能乱进。”

那女子操着我所熟悉的声调回答,平静而不紊:“原来店后方是这样子的啊?也不错。”

“姑娘!再不止步我可要不客气了。”

女子发出惊诧的声音:“你……你会用剑?!太大胆了!你竟然敢对我用剑?喂,你是哪里的?要是伤了我,我父王可饶不了你!”

听到这里,我心觉不妙,对她的身份猜出了三分,忙起身到外边去,一边往外快步走一边呼道:“缇燕!是你么?缇燕!”想起她耳朵失聪,我径直走到她面前:“缇燕。”

她看见了我,高兴起来,脱口一个令人听罢即觉得别扭的敬称:“二娘!”

我愣住了,一脸煞白,望了望变讷的那位齐国高手,更是觉得难堪,忙令他退下去,趁四下无人之际,对她说道:“你不要这么叫我,这对我不合适。”

不是这般叫人,陈缇燕困惑了,回道:“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唤你……”我无奈,边想边说:“我们相差不过五六岁,你唤我一声哥哥就好。”

此时,云光辛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这是哪家的小姐,跑到我的店后院来了?”听起来,一点怒气也没有。

我回头,回答:“是宝乐公主,临川王茜的千金。”

云光辛上前来,瞧了瞧她,肆无忌惮地发话:“真是冰雪可人,一点也不像她的父亲,不像更好,起码我有好心情招待。”

陈缇燕盯着他嘴唇的动作,皱起了眉心,微微不悦:“你说什么呢?我长得不像我父王真的有那么好么?”

云光辛没有回答她,也不打算回答这句话,只笑着要引她入屋。

陈缇燕拒绝了,说道:“我是见家里人到这里来了,才好奇着进来的,顺便看一看是什么店。”

云光辛直白地告诉她:“只是雕木刻石,不是稀奇的店。”

陈缇燕一听,绕有兴致了,高兴道:“好啊!我正好有件宝贝,想找人重造一模一样的一直没找到,你试试行不行,是一支摔断的玉簪。”

“公主想必是很喜欢那支簪了,能否带来让草民瞅瞅?”

“等我回去后就叫人送过来,这簪是当今的皇后以前赠给我的,你要是造出一支与它一样的来,我一定会加赏你的。”

这番近在眉睫的极好恩赏,云光辛出人意料地婉拒了:“公主,您贵为公主,又如此可人,草民这一次不但不受恩惠,公主您付的任何一个钱我都不收。”

我惊奇地望了他一眼。

陈缇燕有些受宠若惊,回话:“做买卖的,不收钱,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既然你不收钱,那不如这样,我要是满意了你的技艺,就替你题书,也好招揽来多一些客人。”

云光辛笑了:“公主说话可要算数!”

陈缇燕答得干脆:“当然!”

他们三言两语地,一说一答得正欢,全然忘了院里冰寒,我立在一旁,心里担忧着姑娘家会因此而伤了身子,咳了一声,插上话,劝陈缇燕:“天很冷,要没什么事,就请早些回家去吧!”说罢,立刻吩咐涂则夷护送。

陈缇燕不大乐意,愣是要我也一块儿回去,我好不容易遇到空闲的日子,自当是不肯放过,遂没有依她,好在她不是个刁蛮的公主,见求不动我,就只好依我的话跟随着涂则夷往大门去了。

人走了,一旁的云光辛也没有急着进屋,冥思了片刻,忽然用右拳打在左掌之上:“对了!临川王陈茜题的书应该会更吸引客人,可惜……”惋惜的神色浮起在脸上:“上一次要是讨好他就好了,我怎么会忘了呢?真是猪脑袋!”

我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对他说:“有宝乐公主赠给你的题书,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公主的一手好字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弄到手的。”

云光辛跟上来,半信半疑的追问:“她的字,真的要那么好么?”

我回答:“我只知道,她要是是男儿身,一定是朝廷里最厉害的文官。”

陈茜如此疼爱她,又对她赞不绝口,显然她的才华绝不是虚有的,我这样判断也并非是夸夸其谈,只可惜,真的只可惜她是女儿身!一生中,除了嫁人、生子以外,断然是不能留名千史让世人皆知。

诗词文墨,也只能生时拿来赏玩,死后入土陪葬罢。

永定二年,正月。

日子没过几日泰平与宁静,我又嗅到了战火硝烟的味道。听闻消息,王琳带兵东下,手下共有十万甲兵,对朝廷很是不利。陈朝皇帝陈霸先当下任命鲁悉达为征西将军,还给他送去了乐舞,令他前去讨王琳,但迟迟不见他就任。

王琳还未除去,衡州剌史周迪又随风而起,想要占据南川。此人召来其所属的八郡太守以结盟,放声扬言要领兵入朝,这便使得陈霸先心生担忧,急忙遣使前去,予以丰厚的安抚,所幸这一计策稍能使得上。

永定二年,四月,戊辰,宫城里传出江阴王萧方智的死讯,然,整个建康,也只有一手握着大权的陈家人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五月,辛酉,陈皇帝突然驾临那大庄严寺,一意孤行地留在寺院里向佛舍身为奴,壬戌,群臣忍不了朝廷无主,遂上表力劝皇帝还宫。次日,我在临川王府内焦急地等待陈茜归来,等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在廊子里见到他的身影。

“皇上回宫了么?”我迎了上去,开口便是要问这件大事。

他面上表露出些许欣慰,回了我的问话:“回去了,我特地去大庄严寺接他的,明日早朝还是像以前一样。”

听说一旦向佛祖舍身为奴以后,若是半途失信即是欺骗了佛,就得赠上千赎钱来抚慰佛祖,我好奇着这数目,也很担心国库,跟在他身边又问:“那赠了多少赎钱?”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这笑分明狡猾:“这是秘密,不可说。”

“你不说,行!我问章大哥去,他一定会说的。”

“章昭远如今也很忙,就算你亲自到他宅邸,他人也未必在家。”

“哼……”

他随即敷衍我:“钱算什么呢?国库的钱再多也比不上一个天子重要,天子呆在寺院不坐在朝堂上,就理不了国事,这可比钱更重,赎钱即使是国库的一半,只要能把天子平安地接回来,那也是值得的。”

我吃了一惊,凑近他的脸,半信半疑道:“真的……用上了国库一半的钱?”

他听了,担心我误会,忙就解释:“我只是比喻,只是比喻而已,你急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他既然用上了这样的比喻,那赎钱的数目一定非同小可,瞧了瞧他一眼,想到他的身份,心里很是慰藉,说道:“幸亏你是王爷,舍身什么的连累不到朝廷。”

陈茜喝了一口婢女刚刚端上来的温茶,润了润嗓子后,说:“其实,我也理解皇上,他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这天下是靠成千上万人的鲜血铺成的,现世又不泰平,他以降下天子身份做责,也是想拜求佛祖庇佑,让陈朝天下消灾除难。”

我对此依然是困惑不已,佛说杀生是罪,杀人是杀生,吃肉亦是杀生,可百姓不依旧在吃肉么?世间分善与恶,那些举兵造反的人必然是恶,陈家领兵灭之也是为了江山泰平,替天下百姓除恶,为何却仍旧还是罪过?

到底怎样造福苍生怎样行善才不是罪过……

谁能告诉我?

永定二年,七月,早闻周文育、侯安都与徐敬成击王琳军战败,被王琳所俘,陈皇帝当机立断,遣司空侯瑱与前军都督徐度率领水军再度征讨王琳,且于七月戊戌驾临石头城,送其出师。

因曾与徐度一起出战过,也算有些交情,当日的送行,我与陈茜也一道前往了,骑着马,跟在陈霸先的车驾后边。车一停,陈霸先就由公公搀扶着下车,他双脚刚着地,侯、徐二人立刻上前来恭敬地单跪在他面前,垂下头听候其玉嘱,而众军见到天子之容,一瞬间,皆士气大震,跪地直呼‘吾皇万岁’。

陈霸先亦如往昔般厚待众将,大度爽朗,丝毫没有皇帝架子,虽然仅是随意侃侃,嘱咐如往昔一样,却已令众将心里暗生感动,征讨王琳的决心勃勃。

我在马上,目睹着这一幕,心被怂恿着,也想随军前往,与王琳拼死一战。陈茜离我很近,在我的身侧,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大胆地往我这边倾身并伸长脖颈,唇凑近我的右耳,悄声说了些了无生趣的话。

“想什么?”

我斜眼瞥了瞥他,依旧保持着原样,没有回答他。

“你在想什么,何不告诉我?”

他追问着,正当此时,号角声响起,预示着众将就要马上踏上征途。望着那威武的巨龙载着十几面旌旗穿过城门,陈霸先没有即刻登车,一直目送他们全部出了石头城才转过身,回到车里,下令起驾回宫。

我一夹马肚,尾随着那车驾奔出这座城,上了路才回答陈茜:“你这么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由此催了声:“你快说。”

我本就不打算隐瞒,于是满足他:“只是很怀念以前一起打仗的日子。”

听了我的话,他只是浅笑,不说话了。

是何用意,我冥思苦想许久,不得解,直至八月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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