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良久,他将剑刃收进了鞘,但仍拿在手中,立起身,像是做下了决定,转身面朝我,忽然对我说道:“今日天色好,不如咱们两个到外面去对上一局?朕已经很久不碰刀剑,也很久没有与你一起锻炼了。”

他有如此兴趣,我自当是要奉陪到底的,便毫不犹豫地应下:“行,你想怎样都行。”立刻跟随着他到了殿外的空地,与他以手中的佩剑大打出手。

两把剑交锋而发出的响声很快引来了在有觉殿上值事的宫女和太监,大家都以为我跟他是在打架,在一旁一边看着又一边互相小声议论着,没一个敢上来阻拦。

陈茜在接我最后一招后,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退到石阶口边,竟然出乎意料地输给了我。这样的结果,他似乎早就心中有数,不惊讶亦不沮丧,平静地收了剑,微笑道:“一比,就知道谁是勤奋的鸟儿,谁是偷懒的小虫了。”

刘公公听之,觉得这样的比喻有些不对,忙插上嘴,“皇上,您可不能用小虫来喻自己,得用龙,得用龙啊!”

陈茜改口:“偷懒的龙?”

此种说法,我觉得十分怪异,又替他改了一回:“卧睡百年的蟠龙!”

陈茜亦觉得它顺耳中听,当下夸我:“阿蛮聪明!”张臂上前,欲要搂抱。

我见身旁人多,众目睽睽之下羞耻心作祟,连忙后退几步,拒绝之,并左望右望,暗示他拒绝的理由。

陈茜马上敛色,对他们一声严厉:“还看什么?都退下去!”

那些宫女太监二话不说,一下子就做鸟兽散,四周立刻恢复空空如也之态。

陈茜再次张开双臂,拥我入怀,这一次我大方地接受了,侧脸紧贴着他的颈侧,与他交换体温。

相拥了一会儿,才分开,他说:“你看这都二月了,寂园里的景一定很美,咱们这时候到那里去住上几日几个晚上,怎么样?”

我仔细想了一想,把头轻轻摇了摇,不认同,阐明道:“现在才刚刚回春,林子里一定湿气很大,我不喜欢住的地方湿湿的。”

陈茜为我,甘愿放弃原本的打算,答应道:“你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去,等到了阳春三月,里面的野花开了,咱们再去。”

我这才应同,跟着他一块儿回殿上去,刚上了石阶,有太监来禀言,恭迎道:“皇后娘娘在丽景亭开后宫茶会,吩咐奴才来邀韩大人。”

陈茜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现出不悦,稍稍咆哮起来:“这些女人,开个会居然不邀请朕!朕也是后宫一员!”

那太监恭恭敬敬地回话:“皇上息怒,皇后是念及您日理万机,无暇赴会,所以只邀了韩大人,皇上若是想参加,也是可以的。”

我想起曾经有一日被那些频妃们奚落甚至嘲讽,对眼前的后宫茶会起不了一丝兴趣,于是说道:“茜,你去吧!我……不太想去。”

陈茜又是一愣:“你不去?那朕自己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我答道:“跟她们叙一叙往昔旧情,喝上一两杯她们亲自泡的香茶,我相信,她们见到你比见到我更加高兴。”

陈茜坦言:“你不去,朕也没兴趣去……”

登时,我恍悟了——这茶会我要是应邀,他便大感兴趣,且死皮赖脸地跟随着去,我不应邀,让他代替前去,他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心服之下,我决定应邀了,道:“进去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吧?我先到那里等你。”

陈茜的兴趣又起,立刻快步进入殿内,不忘回头嘱咐一声:“到那里要等着朕。”快步入到了寝殿。

我跟随着那太监先行,打算趁着陈茜还没有赶到的时候,看一看那些曾经故意气我的嫔妃们这次又拿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刺激我。

一踏入丽景亭那个地方,笑语源源不断传来,那些嫔妃果然都在,都环绕在沈妙容的身侧,说是笑语,多半都是些吹捧夸耀的话。

“哎呀,刘姐姐啊,妹妹我真是太羡慕你了!大家受皇上临幸的次数也差不多是一个样的,可你的儿子伯信怎么就这么幸运了?皇上竟然这般宠爱他,命蔡景历蔡大人教他读书,这位蔡大人在朝野里也是有名的呢!”

说话的是严妃这个女人,被她吹夸的刘妃佯装很平静,眉目里却张胆地泄露出了藏在心里头的得意,她亦以同样的做法回了话:“严妹,你儿子伯山不也是由皇上宠着?听说他被封为鄱阳王时,那些礼节仪式隆重又周详,还有大宴群臣庆祝!姐姐好生羡慕呢!”

引我过来的太监向沈妙容禀报我应邀而来了以后,她们的笑语顷刻间如烟消云散,个个都闭口噤声,明目张胆地朝我瞪眼泄怨,更有甚者面对着沈妙容说事。

“皇后娘娘,咱们这些后宫的姐妹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好,何必还要邀他过来?”

“是啊,皇后娘娘,您这是上的哪一出戏呀?邀他过来喝茶,还是嘲笑他?”

沈妙容面色平静,没有回答她们的问话,只对我说道:“子高,你坐吧!”

我望了望她对面的空椅,走过去坐下。

她唇角露笑:“你果然是爽快赴邀了,本宫认识你多年,知道你一定会过来。”

“皇后的意思是,是第二个了解子高的人?”我轻轻哼笑了一声:“可是,子高却未曾了解皇后半毫。”

一袭话说出来,沈妙容终于扯破一直在保持的矜持,放肆地笑了起来,她答道:“妇人之心不可测得,妇人之毒犹如蛇蝎,妇人与妇人之间有时都不甚悉知对方,何况你还是男子呢,子高!”

“皇后所言确有道理,只不过,而今摆茶会邀子高前来,莫不是因为上次子高成全了皇后的心愿,让皇后能与皇上共枕一夜?”我平静答道,有话便当面直说。

妙容笑得清凛:“本宫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打动了皇上,未曾想过是你的功劳,若真的是你的功劳,今日的茶会之邀就算是本宫对你的答谢。”话罢,小心地提起发烫的壶,往杯子里倒出热茶水,两指轻轻捏着杯,手伸长向我。

我接过了,吹了吹热茶,把热气吹散大半,小心地啜了一口。

那些嫔妃也捏起杯子来品尝刚泡好的茶,继续互相笑说,没有一个领会我,亦没有一个给我好脸色看。

喝了半杯茶,又有太监前来禀言,那太监向妙容恭敬道:“禀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沈妙容一听,又惊又喜:“你说什么!可是当真?”

那些嫔妃亦是如此,听说陈茜将要过来了,一个个欣喜至极,忙着互相询问自己的装扮如何。

那太监把话带到不过片刻,陈茜便大步潇洒而至了,嫔妃们赶紧向他扶身问安,沈妙容也向他扶身。

我天天都见到他,之前也说好了在这里等着他,便不用行礼问安,将杯子凑到唇边,打算把剩下的半杯茶趁热喝光。

陈茜免了她们的礼节,大概是看见台子上有壶子和茶杯,也想要尝一尝茶味,手一伸,夺走了我手中的杯子,把杯子里剩下的一半热茶喝了个精光,然后当作是他自己的杯子若无其事地伸向妙容,吩咐她道:“倒上,倒上。”

妙容顺从,平静地为他倒上茶水,对他刚才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而那些嫔妃则反之,一个个禁不住露出了哑然乃至嫌脏、嫉妒的表情。

陈茜没有发觉她们的面色,安然地饮茶,我等不到他饮完,冲他张口道:“咳……那是臣饮过的……”

陈茜这才反应过来,连带着半杯茶,将杯子递还我。

轻轻晃了晃杯中的茶,我无奈,只得将它当成是自己原本未喝完的茶,饮下肚。

沈妙容笑道:“皇上有兴趣要来,怎么也不早点儿说,臣妾也好做准备,泡一壶皇上爱喝的茶。”

陈茜于我身旁随便坐下,即便有嫔妃故意腾出桌前的好位置,他也不坐,那位嫔妃见好意不被收,瞪我一眼,嘴里轻哼了一声,对我很是不满。

“不用麻烦,这杯茶也很香沁可口。”陈茜满腔爽言,答话。

我一想他是当着众人面含着我含过的杯沿饮那些沾过我沫液的茶,不觉微微低头,羞于颜表。

沈妙容依旧面上带笑,她的笑是冲着陈茜的,朱唇又启:“在后宫,多是咱们这些女人,所以茶饮多半泡的是适合女子饮的花茶,因邀了子高过来,所以特意泡了茶叶。”

陈茜顿起了兴趣:“哦?都泡了哪些茶?”

沈妙容伸出白如玉脂的芊芊食指,指点茶桌案上那齐齐放置在一起的几个玲珑彩纹花壶,并一一道出每个壶里所泡的茶的芳名:“这里头的是枫斗,这里头的是桃花,这里头是芍药,这里头是玉兰,这里头是忍冬,这里头是茉莉。”

那些花,他大多都懂,只是听闻第一个名为枫斗的,却是不知,微着眉问道:“这枫斗是什么花,怎么以前都没见你泡过呢?”

这时,刘妃趁机会插上嘴:“皇上有所不知,枫斗是它制成药了以后的名字,它生的时候叫铁皮石斛……”

其他嫔妃见罢,争抢着要跟陈茜说话,有一位插上一句:“女子总会人老珠黄,几番喝这好东西泡的茶,能延年益寿滋养肌肤。”

又有一位插上嘴:“听说,从古至今,它一直是与灵芝人参一样,是上品药材,名贵得很!”

陈茜晓得了,忽然有些心动,答道:“能延年益寿?那,适合朕喝么?”

那些嫔妃听罢,掩口轻笑了,全然是忘了我的存在。

沈妙容肃容,答道:“茶叶泡的茶,你喝就罢,跟咱们这些女人瞎凑什么热闹?”

陈茜固执道:“茉莉茶,朕也喝过,这枫斗茶既然也不是女人调理月事之用,适口的话,朕喝上一两回又有什么打紧的?你不让朕尝,朕自己有空的时候再泡一壶。”。

这时候又有人前来,脚步声轻巧,听起来不像是太监,我因而好奇地扭头一探,望见那张俊俏的面庞,不由愣住。

众人也循声望去,一瞧来人,皆是欢喜,沈妙容立起身,迎接了她,笑道:“原来是安成王妃,派人到乘风殿去邀了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来来来,快到这边来坐。”

柳敬言微微一笑,先是向陈茜扶身问安,才走到沈妙容的身边,坐在她的身旁。

我瞥了瞥那女子,回想起传闻中她的身世。

传闻说,她乃是前朝武帝女长城公主之爱女,九岁时,父亲柳偃死于任上,小小年纪对此事处乱不惊,不仅如此,那时她料理家事的本事与大人相仿,实在是了不起。

战乱开始时,她携弟柳盼四处避难,投奔前朝元帝,与当时在江陵宫都值事的陈顼相遇,前朝武帝见他俩很是般配,便亲自做了媒。

但是,在她之前,陈顼早已与一位姓钱的女子婚配。那男子外表冷峻又有些狡诈,内心却也是个喜欢沾花惹草之辈,她嫁与他多年,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不知是不是也和她当初料理家事的本事那样能管得住自己的夫君?

如此疑问,我有意试她一试,看她是否能让陈顼不再靠近阮三若,倾身凑向身旁陈茜的耳边,轻声问:“以你的直觉,若是将安成王纠缠阿若的事告知于她,她会插手管这事,并且制止得住安成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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