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为陈茜换下朝服以后,刚把那身衣服递给宫娥,他便认真地问我:“安都领命去了江州赴任以后,这段时间有没有与你有书信往来?”

我一听,立刻明白他心底对我和安都的关系仍存在谨慎,忙回道:“没有,他去了江州以后再也没有捎消息回来。”

陈茜安心道:“没有最好,省得你为了同僚义气站在他那边。”满腔充斥着浓浓的严肃气息。

我不敢回答,生怕多说一句话,又会引起他的猜疑。

他换好了衣服,往御座上坐下,又道:“听说那无遮大法会之后,太后就再也没有梦到陈昌诉苦抱怨了,看来果然还是佛事管用,诵了经忏了悔以后,凡是有怨气的冤魂鬼怪都会散去。”

我微微惊愕:“真的?”心里很是觉得这事难以置信。

陈茜倒是满脸平静,他轻点了点下巴,答道:“在太后寝宫值事的公公是这么说的,说太后此后夜间睡得很好。”

我微微张口,但半句话也无从吐出。

鬼神之谈,向来只是听众人纷纭,仅有一次遇到了与此有关的诡异事情——那便是陈翾天的死……

活人,向来肉眼凡胎,即便天上有神仙地下有地府,也无法以两只肉做的眼睛来看清,所以,即便有神仙下凡有鬼怪在作恶,也都无法看在眼里识得其本性。

沉默了片刻,陈茜喝了一口茶,忽然道:“也快到端午了,到时候就闷热得慌,不如我们趁现在到寂园去小住几日,如何?”

我听罢,纳闷道:“你最近总是想偷闲,这万一偷闲的时候来了急事可怎么好。”

陈茜摆起一副天榻下来也不慌的神色,无所畏惧:“怕什么,再急也比不上眹自己的事,眹下一个命令,再急的事也的缓一缓!”

我听了,不太高兴。

他一见我不高兴,连忙哄道:“眹也是平凡人,也想过悠闲自在的日子,整日为国事操劳,眹都感觉自己要折寿了,你就行行好,跟眹到寂园里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吧?”

我板着一张脸,不答,他伸手牵了牵我的左手,我这才勉强点了头。

用过了午膳,他与我乘马车前往那林中小园,命一队宫廷侍卫尾随而行,还命令他们轮流在宅门前看守。

在园子里,每日每夜,像在宫城里那样,有太监宫娥侍候着,不离左右,他自己则像个普通人,常常扯我玩闹。

夜里,荒院里的杂草树丛中不停地传来小虫的吱吱鸣叫,令那个‘寂’字更加显然。

屋子里只有一盏明灯在燃着烛火,陈茜在它旁边的桌子前细心的瞧着折子,累了,就把它放下,闭上眼,用右手两指挤按眉心下方的泪眼角。

我刚步入那屋,碰巧见他如此,便把安神茶轻搁置于案上,替他揉一揉眼角旁的穴位,然后捧起杯子,让他喝下里边的安神茶。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半,连带那剩下的一口茶,把杯子还与我。

只是一口茶水,谈不上浪费,我就默默地把它放回到托盘里,随之坐在他的身旁。

他喝过了茶,除去了一些疲乏,又继续拿起折子批阅,不过一会儿,又放下来,冲我说道:“五月端午的时候,眹打算命令安都把部下从京口全调到京城里来,你看怎样?”

我一愣,不解道:“你要除了安都,为何要令他带上部下一起回来?”

陈茜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点醒我:“你想一想啊,我若是只召他一人回来,并在京城处决了他,他的部下在京口听到了消息,定然想要报仇,他们一定会造反,甚至是助陈宝应一臂之力啊!”

仔细想了一想,我甚是觉得这句话有道理,微微点头,又一思考,答道:“他的部下也算众多,一起收降他们恐怕会在宫廷引发一场争战,实在不可。”

陈茜微微一笑:“这事,眹早已有料到,所以已经想好了办法了。”说罢,就凑到我的耳边说了悄悄话,说完了以后,叮嘱我:“切不可外泄啊……”

我应道:“我是你什么人?当然是听你的了。”

他一把拥抱我,叹一句‘好阿蛮!’即刻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记轻吻,像是以此作为一种奖励。

我……我当然是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计划的,谁让你,总是把我是你的皇后挂在嘴边说呢?一边是自己的幸福,一边是同僚义气,我当然!当然会选择站在幸福那一边了!

我默默注视着他,看他再翻开一本折子,一直这样陪他到他不想再往下批阅任何一本,才替他收拾桌案,为他宽衣。

早晨,刺眼的晨光铺照到他的睡脸上,他一睁开眼睛,看见又是我把帐子撩开的,莫名很高兴地搂抱住我的腰,伸手让我给他更衣。替他梳头之时,他开始叨絮起昨晚的梦,别的他什么也没梦见,就只梦见成功地将我立为了皇后,我与他,一个坐在龙椅上,一个坐在凤椅上,接受着脚下众臣的一遍又一遍叩拜。

“那简直跟真的无二!”陈茜满面憧憬,继而起了怀疑:“你说,那会不会是昨天发生的事,只是眹不记得了?”

我听了,却是严肃,不与他玩闹,脱口道:“胡说!昨天咱们还在这宅子里吹风赏景呢,你就老实点罢。”

陈茜哀叹一声,仍旧在憧憬:“要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我心里对此无奈,不再做声了,心里头当真觉得能与他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彼此深爱着对方,就满足了。

互相挽着手出到未经过修整的自生的草木荒院,陈茜一吸一呼那新鲜的空气,整个人即刻变得精神起来,看起来浑身清爽无比。

他抬起手,指着立在高枝上鸣唱轻曲的小鸟,高兴道:“你看,那是什么鸟儿,唱得真好听。”

我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望去,繁枝遮挡之处,只略微看到一身羽毛,并不见那鸟儿的周身,于是摇了摇头:“看不清,都让树叶给遮住了。”

陈茜喃喃而起:“它的巢穴一定就在这附近。”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拉住他:“它是鸟,但也有自己的孩子和一生伴侣,你可不能破坏它们的好家。”

陈茜抚了抚我的手:“你多心了,眹只是想它们一家都在这里,正好每日都唱歌给朕解闷。”

我回答:“即使它们不唱歌,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闷不了。”

陈茜露出微笑:“对啊,有你在眹的身边,眹还怕自己会发闷会寂寞么?有你在身边,眹这一辈子都不会寂寞发闷。”他的头稍稍一侧,轻轻靠在了我的肩头,看着高枝,嘴里低声哼起了小曲。

忽然,只听见啪地一声轻响,我与他循声望去时,那鸟儿已展翅高飞,瞬间就消失在了碧空当中,只有枝叶还在微微发颤。

陈茜摆正脑袋,失望的脱口:“它飞走了!”

我无奈地回答:“难道,你还打算拿弓箭来射它下来不成么?”

陈茜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觉得它一定是听见我们的谈话,以为我们在打它主意,所以才飞走了。”

我答道:“一定不会,咱们与它不同类,它听见但听不懂人语,估计,是被咱们的说话声吓跑的,因为它们呀……是很谨慎的动物。”

他望着那早已不见鸟羽踪迹的高空,妄想起来:“眹……突然觉得,有翅膀能高飞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翅膀一振,就能轻易地随风一起到天下江山每一个角落……多好。”

我立即插上嘴,打消他的不实之念:“有的时候,其实,做个普通人,没有翅膀比较好,脚踏实地的走,会在路上经历过许多有趣的事。”

陈茜微微一愣,轻轻叹气:“阿蛮嘴里说出的话,总是带着看透世间万物的感慨,好像经历了许多重劫难与痛苦的考验,妄想、梦,似乎从来没有相信过,眹不禁又好奇,你前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我微笑:“与前世无关,只是我出生在穷人家,过了半辈子的穷日子,比起妄想和梦,最相信的还是眼前的现实。”

因为每一个人都活在现实里,伴随着一生的也都是现实,妄想和梦只是虚空一场,而且,沉溺在它们当中太长久,反而会辨不得真与假,甚至让敌人发现弱点……

我宁愿接受残酷的现实,也不要让别人有机会把自己打败!

内心世界的思虑还未自行终止,就被一声枯枝脆响强迫止住,我闻声回头,就见一位公公走上来。

他向陈茜禀言:“早饭早已备妥,现在正温着,皇上,早点儿与韩大人一起去用膳吧?”

陈茜不答话,身一转,就迈步前往花厅。

用完膳,他又不批阅折子了,命人在廊子外那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空地上摆了一张桌,案上摆上文房四宝。他立在那桌前,展开白卷,提笔挥墨,悠闲地作画。

我明知道他到这宅子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偷懒,却只能听她的吩咐,为他细细研墨,端茶倒水,与他讨论何处景致最美。

一会儿功夫,画作好了,他还要在纸上空白处作诗题字,待墨迹干透,还得意地拿起来让我瞧一瞧,问我是否喜欢。既是出自他的笔迹,我自当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称赞它的绮美贵如珍稀宝玉。

他一高兴,把它卷收起来,放在我手中,我正想要移步回房收好它,他却把手搭在我的一边肩头不让我走,我疑惑着,回过头。

他微笑,冲我说道:“先不要急着收它起来,眹传唤了章昭达,等他来了,要跟他比一比功夫!”

我直白道:“他是你的臣,是你的爱卿,就算这画技比你好,也一定不敢说实话,一定也把你吹捧到天上去下不来。”一句话,泄露了实情。

陈茜眯起眼,指着我质问起来:“刚才,有多少话是蒙骗眹的?”

我佯装表面平静,欲盖弥彰:“没啊,你多心了,我说的当然是实话了。”

他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正经道:“常言说:人要是撒谎,心一定扑通扑通乱跳。”说罢,侧脸贴着我的胸口,仔细地倾听心跳。

我自是不能拒绝的,只好挺胸,满腔坚定道:“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心跳肯定是很平静的……”

他正仔细的听着我的心跳声,尚未下判断,却来了一声禀报。

一位侍卫进到院里来,恭敬道:“禀皇上,章昭达章大人觐见。”

陈茜立刻抬起头,命令道:“宣!立即宣!”

待那侍卫去迎接访客,他又高兴地冲我说道:“对手来了。”

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手持着那掌心画卷,站立着。

少时,那一身日常衣袍的章昭达跟随着侍卫一同进到院里来,他先向陈茜叩拜行礼,然后立起身,听候吩咐。

陈茜张玉口:“爱卿来得真是及时,眹才刚刚作画一幅,想邀你也画上一幅,笔墨纸砚皆在案上,你随便取了就开始作画罢。”

章昭达从命,取笔之前,向陈茜恭敬地言明:“昭达只是一介武将,不擅长写诗作画,若是画得不美,皇上可不要动怒而怪罪昭达。”

该笑的时候,陈茜却变得正经了,他答道:“要是画得猫不像猫、狗不像狗,扫了眹的雅兴,眹最多降你职、减你的俸禄,眹可是认真的。”

章昭达明白了他的意思,取笔沾墨,便在白纸上作画,画的依旧是这荒院里的草木枝叶,一笔一划虽然不是擅长者,却也不是生手。过了一会儿,他亦也画完,我探头一瞧,登时奇了——他所画的景,正与陈茜画的是同一处。

陈茜吩咐我把手中的画打开来让他瞧一瞧,我照办了,展开那画卷。

章昭达瞧了一瞧,恭敬地答道:“皇上实在妙笔生辉,微臣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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