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126章

八月来临之时,从建安郡传来急报,章昭达在折子上称:攻打陈宝应,兵力仍旧不足,难抗叛军,恳请朝廷再调人手协助抗击叛军。

早朝之上,陈茜钦点吴明彻率军赶赴建安助章昭达一臂之力,吴明彻以难克陈宝应为由,辜负了厚望,陈茜无奈,放眼一望朝臣中的擅战大将,皱眉犹豫起来,能派到闽中去攻打周迪和陈宝应的大将,他都已经派了过去,如今对付他们却还不足!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亦是无奈之举,垂着眸,口一张,下了一个令我大惊的决定。

他说:“阿蛮,你去罢,你去帮帮章昭达……”

我愣了一愣,出了臣班,步到堂前,请求道:“皇上!臣……臣也许也……”

不及我说完,陈茜立即打断我的话,脱口:“眹信你,你去罢。”

我拒绝无力,只好领命,退了朝以后,我快步抢在了他的前面,拦住他,不悦且认真地对他道:“为什么这次要派我去打仗?以前你都舍不得让我去,今日怎么变了,要派我去打仗?我都已经决定再也不出征,只留在你身边服侍了!”

陈茜一直保持着镇定,他扶住我双肩,回答:“阿蛮,现在京城里,属你的兵马最为强盛,眹觉得……你一定能帮得上章昭达,而且打赢了仗,你也有功劳啊!你不是很喜欢要功绩么?”

我用双手挥开他的手,听不进他所言,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能拿来相提并论?也许你已经不爱我了。”

不容他反驳,我身一转,便自己独行。

午时的时候,因为这件不愉快的事,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一起用膳,到了下午,不用等到他明日在寺院前赐酒送行,我意气用事,匆匆收拾好了行囊,就如他的命令,要率军赶赴闽中与陈宝应拼个死活。

就在我把包袱挂在肩上,准备出宫前往兵营的刹那,两岁的韩念华忽然跑上来,抱住了我的大腿,满腔天真地叫我陪他到外边去玩。

我抱起他,逗了他一下,心里也忽然舍不得留下他而去打仗,索性也将他带走,带他一起出了宫城。

我骑在马上,他坐在马前,我担心他一时顽皮会坠落下去,当下用一条布带将他的腰和我的腰绑在一起,以此一路领着强盛的兵马赶赴建安郡。

韩念华年幼,什么事情也不懂,也不知道是要跟我去打仗,在路上总是很快乐,总是东指西指,问我‘那是什么’,一点都不知道目的地是一个可怕的修罗场。

及建安,是一个月后的事。

当我率人马越过安泉岭,赶到建安时,章昭达亲自前来迎接我。

他热情满面,向我拱手道:“真没有想到,皇上派来协助我的人竟然是韩大人你!”目光落在我身前的韩念华身上时,他又是一脸惊异:“这孩子……怎么……”

我把布带接下来,率先下马,再将韩念华从马上抱下来,教他道:“念华乖,快叫一声章叔叔。”

韩念华很听话,张口便叫人:“章叔叔。”

章昭达本是惊诧,被他这一唤,和颜笑了,忙带我及众兵将入营。

“韩大人,你怎么把小孩子也给带来了啊!宫里不方便么?”章昭达走在我前头,念念不忘这一个困惑。

我没有多想,直白道:“自己出来打仗,把他放在宫里,一定会去思念,所以就干脆带出来了。”

章昭达慢了一步,回头望我,担忧着:“出战的时候怎么办?”

我镇定道:“等出战的时候再说罢。”随即大步迈进营帐中。

孩子已经被带来了,章昭达也不好再说什么,尾随我进了营帐,并命令属下备茶。

我径直开门见山:“战情怎么样了?”

他展开羊皮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说道:“陈宝应的兵占据着建安与晋安两郡之间的界,也就是这里!在闽江这一处的水上岸上还立了大量的栅,我军即使乘船过去攻打,也敌不了他们。”

我瞧了一瞧地图,看见闽江北段连接着建溪,而建溪穿过建安郡,是建安郡最大的江流,我刚抵达官兵营地时,早已发现流水的走向是由北往南奔腾,这建溪与闽江相通,流水势必是汇入了闽江之内。

我再定睛一看章昭达指尖所指之处,一刹那间,终于明白这章昭达为何要驻营在建安郡了——正是因为建溪与闽江相连通并且流水由北向南汇入闽江之中的缘故!

如此地利,我军本是可以乘船顺流而下攻击陈宝应,只是那叛臣在驻营之处的水、陆两地都立了栅,贸然领兵进攻只会损兵折将,有害而无益。

韩念华不晓得案上那一块是羊皮地图,正当我与章昭达在谈论战事,他就伸手要去抓它,抓不到,又改用两只脚去踩,弄出了一阵阵响声。

章昭达一见他顽皮,忙握住他的小脚丫,阻止他,用食指指着他,和蔼道:“不许乱动,这是作战之物,弄坏了就完蛋了。”

我轻轻拍了一拍他的脑袋,温言嘱咐他:“这里的东西都不可以乱动,好好听话,爹带你去玩好玩的。”

韩念华咧嘴笑了,露出几颗乳牙,把脸卖进我怀里。

章昭达呵呵道:“不错,是个乖孩子!将来可得要子承父业啊!”

我笑答:“那是当然的,等他长到了八岁,我就教他骑射!”心里这会儿正高兴。

章昭达陪笑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声,谈起了旧事,说时,一腔绕有悔意:“想我自从跟随皇上为战事奔波,已有十年没有回乡探望,兴许孩儿早已长大成人了!说不定也已成家立业……”

我微微一愣:“那你怎么不写家书回去报平安呢?”

章昭达无奈一笑,从容地答:“沙场上的大英雄,最禁忌的一件事就是惦记着家里人,一惦记,就会怕死,就什么大事也干不成了,更别说打胜仗。”

他瞧了一瞧我怀里的孩子,又道:“叫个人在营里照看他吧?不然,打仗的时候他乱跑就麻烦了。”

此话倒是不假,韩念华尚未懂得人事,就像‘吃过猪肉却没见过活猪在地上跑’一样,没见过沙场上的血腥残酷的场面,便也不觉得它可怕。

我担心他因为无人看管,一时好奇心起而擅自跑到了那面去,甚至因此遭遇危险,随即听从他的这番提议,唤来一名参军,命他好生看好韩念华。

军营里不像宫里那样给孩子配有摇篮,我便每晚都要抱着他睡,当他的摇篮。

将士们在营地里练兵操时,我想让他自小就有当英雄学骑射的兴趣,也将他带上了,带他一巡军队,一观操练。

将士们一看我怀里抱着的孩子,全都将严肃,以及纪律抛到了九霄云外,纷纷凑上来看一看、逗一逗,韩念华一看眼前众多如海,一下子害怕了。

章昭达出来,立刻为我解围,他举起鼓槌,往大鼓鼓面一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又大声喝道:“都回去!把队列排好!这辈子没见过娃娃是不是!一个两个争着看什么看!”

那些将士们就都退了回去,站回原来的位置,也有人斗胆出言:“都督!我们不是没有见过娃娃,只是……想到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后嗣。”

章昭达闻言,竟无语可以回应,众将士也在此刻低头,当我走到章昭达身侧时,他很是严肃。

对眼下的上万将士,他大喝一声:“朝廷恩准军中有军妓,让这些女人随军而行,就是给你们最大的慰劳!等战争结束,活下来的就可以回家娶妻生子了!你们真想要后嗣,就得认真地打好仗,活到胜仗的那一天就可以带着功名回家娶媳妇儿!你们明白么!”

“是!”顿时,回应如山崩石裂。

章昭达随即安了心,冲指挥将挥了一挥右手,下了命令:“开始练操罢。”

指挥将得令,立即奔到指挥台,举起手中的小红旗挥起来,众将握着兵器,开始认真练操,气势真是排山倒海、威武十足。

开战进攻叛军之前,军营里的将士们都要每日练这样的兵操,训练体能和反应,这样才能杀死敌人而活下去,如果这样的本领不够高,就会被敌人杀死,这场战争就会输。

很多人都以为只要兵马够多军备够强,就一定能赢,其实都错了,除了古人所说的‘天时、地利及人和’,将士的杀敌本领如果高强,即使人数不敌,也能取胜。同样的,如果将士的杀敌本领不强,纵然人多势众,也会打败仗。

如今军营里,加上我的军队,与陈宝应和留异的兵马相比,丝毫不相差,他们这两个叛臣的精兵也不在少数,这就愈加使得我军必须加勤操练,否则定然也是不能攻破。

练兵半个多月以后,叛军突然主动来袭,章昭达听得探子回报的这一消息,立即领兵应战,我将韩念华交给一位参军,也跟随着领兵出战,至建安郡境内的小山谷,将敌军众人拦截住,杀他个你死我活。

本是宁静的山谷里,顿时是一片刀剑交锋时的锵锵声响,及战马的嘶鸣。

人影眼花缭乱的阵子里,乱箭飞矢间,有人在坚持拼命,有人跟着兵器一起倒下,鲜血飞溅在岩面上,分不清是谁撒下的,血肉模糊地残躯、流着血的苍白的头颅、孤零零地胳膊……都躺在草丛间,任还在坚持战斗的将士们无情地踩踏。

我骑着战马,领兵冲入敌阵,但凡冲上来受死的敌兵敌将,一个也不放过,镇定地挥着手中的长戟,刺穿他们的胸膛,砍下他们的头颅,回头时还要以长戟指着前方对自己的麾下大喝一声:“杀!灭了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背叛朝廷的下场!”

麾下将士闻我一言,振奋起来,士气大发,半个时辰之后,敌将似乎害怕我军的气势,竟然下令撤退,仓惶而逃了。

章昭达用手中兵器指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大嚷:“回去告诉你们的首领——陈宝应和留异,叫他们趁早投降!否则别怪我章昭达日后将他们的狗头踩在脚底下!”一收兵器,调转马头,径直领兵返回军营。

“走吧!回军营!”我一扬手,也跟着调转马头,尾随着章昭达回去。

一下马,打水洗了手,我就快步赶回营帐去,掀起帘子一看,一心担忧着的韩念华还在里面与那位参军高兴地玩耍,那参军一回头,见我回来了,忙抱起韩念华,走上来。

我从他那里接过韩念华,抱着韩念华问道:“跟刘参军在一起玩儿,有没有调皮?”

韩念华向左右摇了摇头,而刘参军也含笑着插上话,夸他一句:“将军请放心,这孩子很听话,没有哭也没有闹。”我放心了,让他回去歇息。

孩子在我的怀里呆不过半刻,便张口央求:“爹爹……饿了……”

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他道:“先忍一忍,一会儿就有饭吃了。”

他果然听话,马上闭口,不闹不哭,很安静地等着有人把饭送来。

这一天的夜晚,我借着微弱地灯火,忍不住掏出那块玉佛,放在眼下瞧,连瞧上几眼,心里深处的相思病也跟着犯了。回头看了一看躺在榻上睡得很熟的韩念华,我立起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在月华下漫步乱行。

——这个时候,陈茜在宫里一定是秉烛批阅折子,他在宫里,一定还像往日那样为国事操劳,甚至……在等着我领兵押着叛臣凯旋回朝,甚至也许还会想我在这里是不是也在想他……

我心里惦记着他,坐在运粮草的空车驾的一侧,越来越后悔没有让他送行就领兵离开了京城建康。

坐着,发呆许久,忽然隐隐约约地有撩人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仔细听去,才听清那是军人在向jun1ji4suo3yao4fu3wei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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