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该死的甜

此时宛宁居内,常嬷嬷正小心翼翼地给大长公主按着头。

时不时,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常嬷嬷。”过了许久,老夫人才抬起昏昏沉沉的头,唤了一声。

“奴婢在。”

“国公爷回来了么?”

“刚到府上呢。”

“你去叫他来。”

“是。”

江海峰才刚刚回府,便见到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来请。

他知道老夫人素来吃斋念佛,很少插手家事,今日来请必定事出有因,所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急匆匆便去了宛宁居。

“今日之事,你可都知道了?”老夫人见江海峰来,没有多余的客套,屏退了身边下人,直接开门见山道。

江海峰低垂着头,纵然是在朝堂上拨云弄雨的人物,见了老太太也习惯性地凝神屏息,嘴中连道。

“只听说了一些,母亲,这件事的确是秦氏不对,她……”

“仅仅是秦氏么?”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拍在案桌上。

“若没有你的暗许和点头,若你真把他当成你的亲生儿子,秦氏岂敢如此胆大妄为?你堂堂一家之主,连内宅都镇不住,也配得上别人尊称你一声国公?”

江海峰见老夫人如此盛怒,登时吓得跪了下去,嘴上忙道:“母亲息怒。”

“当初秦氏背着我将他们母子赶出府去,差点儿酿成大祸,好歹这几年回来了,也是我好说歹说,让江沉回江家来住的。

你那个媳妇可倒好,见了他便如见了仇人一般,你是半点不知道约束,她不知道江沉的身份,难道你还不知道?“

“母亲说重了,何至于?”江海峰听到这话,忽然有了底气。

“这么些年了,那个人问也没问他们母子一句,他那么多的女人和儿子说不定早忘了呢?

更何况咱们家不短他吃,不短他穿,哪里对不住他们了?倒是江沉,不是亲生的果真是隔着心,同样的米养出的人,偏他生了反骨。”

老太太看着地上的儿子,忽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还因为当年的事有了隔阂,但那件事总归也是你有失偏颇。”

“怎么偏颇了?当年江沉进士及第之时不过才十六罢了,可是江倾多少岁了?母亲您不是你不知道,江倾他次次考次次不中,受尽了挫败。

若是江沉真把江倾当哥哥,就将那次成绩让给他又如何?他还这么小,大不了再等三年再考便是了。

可是江沉呢?不但不让,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我处处偏心,还质问我到底有没有拿他当亲生儿子。

呵,母亲您听听这话,这是一个孩子应该跟父亲说的话吗?我那些年好吃好喝的都当是喂了狗了。

您总叫我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这样一个白眼狼真的值得吗?总归不是一家人,再怎么养也养不成一条心。“

宛宁居内光线昏黄,江海峰佝着背想起从前的往事,想起他曾经如此迷恋那个女人,甚至为了她不惜抛弃妻子,可到头来呢?那个女人可有领他一分情?

也许儿子和母亲都是一样的吧,都是只记仇不记恩的。

“你看看他现在。”江海峰接着道:“离家几年,不知怎么竟从北方挣了一个什么武安侯回来。

那个时候母亲您叫儿子接他回来,儿子照做了,也曾好言与他谈过,大家是一家人,如今他在圣上面前得脸,总要多帮帮自家兄弟。

他可帮过么?母亲总说秦氏处处针对,儿子倒觉得,秦氏有句话说得不错,到底江倾、江舟才是您嫡亲的孙子。

总要江倾和江舟好了,这个家才有希望。”

江海峰这句话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江家后继无人,一直都是这些她的心病。

江倾和江舟都是耽于荒乐,江免是庶子,也不堪大用,唯一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竟是帮别人养的儿子。

她见多了大家族的兴衰成败,也深深明白,这便是一个家族没落的开始。

“罢罢罢……”老太太将眼睛一毕,长舒了一口气。

“我老了,这些事情也做不了主了,以后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一屋檐下,只求相安无事便好。”

江海峰正是要听到这个话,他对江沉也寒了心,但总归不能对他做什么,也就求个相安无事。

于是这才站起身来,冲着老太太一躬身道:“谢母亲谅解。”

老太太随着叮嘱了两句“眼下之际,找回江舟要紧,好生规训家中子弟。”之类的话,也就让江海峰离开了。

老太太看着江海峰离开,手中不断捻动的佛珠“啪”地一声,断了。

这百年江家,钟鸣鼎食、累世功勋,只怕是再也不能平静下去了。

唯一能指望的,便是这场夺储之战,江家能不能押对,杀一条血路,再挣他个满门勋贵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白卿卿便去了垂花门外,江沉果然没有食言,一早便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坐在马上,今日换了一身玄青银纹的常服,头发用发带随意打了一个结,长发披散,如墨如瀑。

白卿卿几步小跑上前,冲着他笑嘻嘻地喊:“侯爷早啊。”

她手上抱着一包蜜饯,高高举起在他跟前:“你吃么?”

江沉看了一眼:“我不……”

“小北自己腌的,可甜了,一般人我才不会给他吃呢,你试试。”她双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她今日着了一身耦合色撒花烟罗裙,头上钗了两只红珊瑚步摇,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两只手高高举起,看起来天真纯善。

嗯,十六岁的年纪嘛,的确应该天真纯善。

鬼使神差,江沉真就伸进她手中的纸袋中,拈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是不是很甜?”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其实我不喜欢吃甜食。”他答。

“哦,是么……”自己的东西没有得到认可,她有些失望,抱着纸包,转身上了他身后的马车。

“走吧。”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用舌尖将那颗蜜饯顶到右边脸颊,一瞬间,满嘴巴里都是甜味儿。

嗯,该死的甜得腻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