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喝得微醺的宪兵们硬拉着尬聊了好一阵，吉尤达才终于脱身，他一手提着滋滋冒着香气的鹿腿，另一只手拎着一兜面包。
途中路过难民们的帐篷，里面冒出窃窃私语，他们有的压着嗓子吐槽宪兵，有的计划着逃离垦荒区，也有的正为明天的食物发愁。
“老公，怎么办？”
“肚子里的孩子都四个月了，这垦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帐篷外，吉尤达不自觉地驻足，视线不知道投向何方，完全没有聚焦，木然呆立。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咱们的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的！”男人的声音十分坚定。
“可是，你把面包都让给我，又那么拼命的去干活，会受不住的！”
女人的声音已经隐隐带着啜泣。
“没事的，我正愁前两年喝酒喝出了大肚腩呢！现在正好减减多好啊！”男人大大咧咧地安慰着，但嗓音似乎已经开始发虚，大概是在强打精神。
“你忘了咱们恋爱的时候我身材多好了吗？要不是那好身材，你哪儿还看得上我！”
女人噗嗤一声娇小出来，嗔道：“说着正事儿呢！真没正经”
“……”
在男人的有意带动下，帐篷里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外面偷听的吉尤达却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一道热泪从侧脸无声滚落。
他重新迈动脚步，步步渐沉。
来到了自己的帐篷前，他提起胳膊擦去泪水痕迹，长呼出一口气，确保自己表情没什么异常才钻了进去。
“我回来啦饿了吧？”他将香喷喷的鹿腿和面包在众人头顶晃了晃，招呼道：“赶紧吃吧！这次的鹿腿可是刚烤出来不久，香着呢！”
孩子们立马欢呼雀跃起来，各自叼着面包上手去撕鹿肉，哈喇子都快要把面包泡囊了。
看着他们堪称野蛮的吃相，吉尤达脸上的笑意终于不那么僵硬了，也跟着撕了一条鹿肉送进嘴里。
不多时，吉尤达放下没吃完的半块儿面包拍拍手，道是太腻吃不下，便只身退出了帐篷，坐在帐篷前的田埂上发呆。
抬头望望，夜空高阔，繁星漫天。
他自嘲的笑笑，如果流星真的代表着生命陨落，那三个月后肯定会有一场宏大的流星雨吧？
射手座流星雨？
毕竟两世都是射手座，而这又是因为他而提前落下的流星雨，因为本该来救世的他……
“在宪兵那里遇上麻烦了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人声，吉尤达扭头一看，是奥耶斯爷爷。
奥耶斯紧挨着他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影绰绰的森林。
吉尤达轻轻摇头。
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知大家作战的事情，现在提前说出来只会让他们恐慌，白白遭受恐惧的折磨。
而且他准备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再试一试，或者是说动宪兵，或者直接一起逃离垦荒区，至于逃到哪儿……森林也好，其他村镇也好，只要可以一起活下来就可以！
“吉尤达，你是从哪里来的？”奥耶斯突然问道，似是随意地唠家常。
吉尤达一愣，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讨论过几次了吧？老爷子记性不好给忘了吗？
“啊……玛利亚区的罗格兹村，我和希斯特利亚是……”
还没等他说完，奥耶斯微微摇头打断道：“那个村子非常小，总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好像没有像你和希斯特利亚这样的孩子。”
欸？
吉尤达瞳孔微缩，奥耶斯爷爷去过罗格兹村？当时他刻意挑了一个靠近玛利亚巨壁并且规模很小的村子，为的就是尽可能降低露馅儿的风险。
难不成正好选在了奥耶斯去过的村子？
虽然他只是呆愣了一瞬，奥耶斯还是捕捉到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我有个老友就定居在那村子中，一年前我曾去住过几天，虽然村子小，但却是个非常温馨的地方。”
听到这里，吉尤达当然知道已经露馅儿了，不过他倒没有太过担心，因为按奥耶斯爷爷的说法，一定是在初次相遇便知道他撒了谎。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跟他挑明，大概是发现了他对阿尔敏他们并无恶意，所以放心了。
“嗯，我不是罗格兹村的人，希斯特利亚也不是我妹妹，至于我来自哪里……还不能说。”
他抬眼迎上奥耶斯的视线，目光清澈真诚。
“哈哈哈没事，人总会有难言之隐，”奥耶斯爽快地笑笑，“不过你身上奇奇怪怪的地方还真多呐”
“明明只是跟阿尔敏同岁的孩子，但是却有着一身士兵都比之不及的本事，连心性也远超阿尔敏他们，我甚至觉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吉尤达十分勉强地笑笑，虽然奥耶斯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轻快的话语下视乎有暗藏着一丝认真。
无论是嬉笑着承认还是拒绝，似乎都有些不妥，便干脆没有回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吗？”
奥耶斯今天的话出奇地多，好像完全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他自问自答着。
“因为你在我们面前从不仔细设计自己的言行举止，我能看出来是因为已经有了足够的阅历，等到阿尔敏他们长大了，肯定也会回忆起，你现在的表现是多么不符合一个十岁孩子的形象。”
吉尤达笑道：“或许是功夫不到家吧”
奥耶斯摇摇头，“不，是因为你发自内心地信任我们，所以才没有仔细伪装自己。”
他继续补充道：“你其实很会伪装不是吗？面对宪兵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合情合理，还会装作不经意地展示给他们一些小细节，逐步打消他们对你的怀疑。
但在我和孩子们面前就从来不会设计这些，恰恰相反，你毫不遮掩自己的本事，也不修饰自己的谈吐。
虽然你肯定还有不少事瞒着我们，想必是还没到我们能了解那些的时候吧？”
奥耶斯十分认真和蔼地看着吉尤达道：“吉尤达，你是个温柔又真诚的人，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获得你如此程度的信任，但阿尔敏他们能有你这样的伙伴，我就放心了！”
吉尤达有些诧异地迎上奥耶斯的视线，一为这老爷子能随口讲出自己平时都没注意到的事情，二为其最后一句话，就放心了？
怎么……隐隐有种托付身后事的意思？
“奥耶斯爷爷，不要说这种危险的话呀！”他扁扁嘴提醒道。
“行了别憋着了！都说了你在我们面前什么都藏不住，虽然我年纪大了，眼睛可还没花呢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吧？”
奥耶斯眼角挤出密集的皱纹，笑着摸摸他的头顶，揉乱了几丛头发。
感受着头顶那只粗糙的大手上传来的温暖，吉尤达突然有些压抑不住情绪，眼泪不听话地连成线滚落。
他有些倔地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还是漏出一长串如蚊声的抽噎。
“我好像……做错了事，会害死很多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是还未出生的婴儿……都将因我而死！”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肩膀不自觉耸起抽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额角也因为咬牙憋气鼓起青筋。
奥耶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抱住他，抚着他的背道：“吉尤达做那件事也是有理由的吧？你的确很厉害，连大人们都比不上你，但一定记住，你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不是神啊”
“我相信，不是吉尤达做了错事，而是这个世界没有走在正确的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