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重来

再重来?

陆仁远远的就看见身穿飞鱼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心里一个咯噔:“锦衣卫来我家干什么?”从过去的影视剧经验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可看见进门的锦衣卫只有仨俩几个人,且面带微笑,不像是要冲进来打砸抢烧的……陆仁提着的心也只能先悬在半空。

他静悄悄的摸了过去,从房侧寻了个开着窗户的地方蹲下,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但闻陆廉与来人分宾主落座,剩下的锦衣卫站在那人身后,未曾入座。陆廉自是知道规矩,吩咐小厮端上好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这是上好的空山龙井。听当地采茶的说,是要未经人事的少女在雨后的卯时用舌尖采摘,再经制茶师傅用手三炒三晒,方能体现出茶本身的味道来。陆指挥使要好好品鉴品鉴。”

“陆将军客气了。”陆指挥使拱手道了一声谢,并未举起茶杯,侧目说道,“陆炳这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宫里的传言,想必陆将军早已听说了吧?”

陆廉一脸疑惑:“听说?听说什么?”

陆炳微微一楞,随即疑惑道:“陆将军全然不知?”陆廉回道:“确实不知。”

陆炳微微颔首,以他锦衣卫指挥使审讯犯人十余年的经验,光从脸上的细微表情、皮肌纹理和四肢动作就可以看出一人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谎。当然,若是层次比他高就没有办法,但是这类人在江湖上应该是数得上数的。

却见他端起茶杯悠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罢提盏呷了一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自成祖建城以来,殿阁宫舍屡遭祝融,残垣断壁不堪所用,常年都需修缮补完。工部侍郎毕亨已为此勤勉了多年,不敢说鞠躬尽瘁,也算是兢兢业业。”

“眼看那三和大殿已略见当初的雄风威仪。令郎却以一封奏本上书朝廷,说什么太祖宝训‘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至于台榭花囿之作,劳民费财’,又是什么‘工大费繁,调度甚广,冗官蚕食,耗费国储。工作之夫,动以百万……’”说罢停了停,双眼微闭,似在等待……

陆廉听罢,闭目思索片刻,沉吟道:“陆某早已致仕在家,不问朝政。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断不会冤枉好人。”

陆炳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说道:“陆将军哪儿的话,宫中谁不知陆将军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当年在BJ一双镔铁红脊枪杀入敌阵,瓦剌军便是血流成河,瞬间土崩瓦解,人送称号“铁脊虎”。陆某幼时便是十分敬仰。”

“朝中还是有不少年轻后辈,不识天时、不知地利、不懂人和……也未通人心。可能被奸人所蛊惑,难免错判忠良……”陆炳说到此处又是一阵长顿,以待陆廉。

陆廉皱眉说道:“大理寺卿顾大人有青天的美名,此事既已交由大理寺,便由顾大人全权负责。陆指挥使又来找我干嘛?”

陆炳继续说到:“毕大人身陷囹圄,厂公是心急如焚。四处寻访查证,才得知陆大人是误信奸人之言,把有功之人当作贼人办之。陆大人伺亲至孝,朝中早有美名。此次陆某前来,一为拜访幼时向往之大拿,一睹‘铁脊虎’的风采。另一件小事,就是想让陆将军手书一封,交由令郎,希望他意识到自己错信奸佞,诬告好人。往后两厢无事,厂公另有重谢。”

给事中本身便是要监察六部,纠弹官吏。要让陆伯承认自己诬告,那未来的前程基本上也就那样了。陆廉心中一惊,转已生怒:“江湖传闻,锦衣卫、六扇门、东厂、西厂四卫所各自为政。怎么如今锦衣卫已然成为东厂的爪牙了?”

陆炳笑道:“良禽择木而栖。陆某人也只不过是江湖中一俗人而已。如今江山风雨飘渺,厂公素有雄才,不以臣之卑微,待臣以心腹,实相难报也。”

“唔?!不知阉人也能成龙?”陆廉柳眉一竖,却见那陆炳与众锦衣卫均是手按刀柄,当下冷笑道:“若是老夫不写呢,锦衣卫今日可是要血洗我陆家?”

“不敢!”陆炳脸色一沉,缓缓说道,“若是陆将军如此吝惜墨宝,此事便作罢不提。只不过陆某素闻将军除了双枪奇功,一套开碑手二十年前便已练的炉火纯青,今日想向将军讨教一番。”

“噢?”陆廉不怒反喜,见他不似想依多胜少,便道:“传闻锦衣卫陆指挥使两项绝学名震江湖,一套火云手传能开山裂石,另一套飞鹤步似可斗转星移。老夫不才,向陆指挥使讨教两招!”

话语间,陆廉右掌一翻,便已朝陆炳拍去。“来的好!”陆炳脚步向后腾了个半圆,似踩了个脚底乾坤,侧身避过。但那罡气刮体之际,脸上皮肤已然隐隐生疼。却见陆廉第一掌不中,第二掌已然拍至,便似排山倒海般一掌接一掌,连绵不绝,罡风不止。

陆炳脸色微变,左右两脚画圆不断,辗转腾挪之间均以极小的空隙勉强躲开了陆廉的掌风。当下说道:“陆老将军老当益壮,这身手可不比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差多少。看来这些年虽闲赋在家,一身功夫倒是没有落下。”

陆廉当下大惊,须知在这一攻一守之下,均已是生死相搏。他四十余载的开碑手已是练到碰之即伤,中之即死。敌人在腾挪闪避之间都需要集中精神,耗费内力。那一口气泄将出来,气之未续则力之不逮,片刻便是身死道消。岂料他竟还有余暇说话?

当下陆廉深吸了一口气,便已是全力以赴。肉掌一翻,便是以掌刀挥刺,竟是以双枪的招式融入开碑手。那内力运转之下双掌竟是青光大盛,犹如苍龙出海,直取陆炳要害。陆炳当下也不敢怠慢,双掌一错,便是反守为攻。火云手到处也是泛出红光点点,犹如赤莲绽放。

陆仁在窗外偷看,心里是激动万分:“这要比地方台的武侠剧好看多了,没有八分之一速度的慢镜头,没有抠图假特效……步步生风、拳拳到肉。这游戏怎么能做的如此逼真?!”

却见陆廉与陆炳拆了百余招,身上已渐渐挂彩。被火云手刮着的地方焦黑一片,似被火烧。虽说手底下功夫套路应不输对方,敌不过对方年轻力盛,前三十招能做到有守有攻,中三十招便多守少攻,后三十招更是只守不攻。心下大乱,双脚一个不稳,便已被擒住右肩,拿住要穴。一招的差错,竟然是败了!

“哼!传圣旨!”陆炳向后招呼道。

便见他座位后面仍直挺挺站着的四人中一人走出,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龙纹绢布,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给事中陆伯,任人惟亲,实伫奸佞。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诬告贤良,其心可诛。故,处陆伯腰斩,夷三族,不待秋后,立即执行。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陆廉忙道:“我有先帝御赐丹书铁……”话音未落,血光一闪,陆廉便已身首异处。陆炳手持滴血的长刀在尸身处擦了擦,转头道:“去把丹书铁券找来,剩下的……一个不留!”

这下要把陆仁提着的心直接拉扯出来了,这不叫抄家灭族又叫什么?夷三族,那他不是赫然在列吗?见他嘴巴微张,似乎受惊至极想要疾呼,却被一只柔润的手掌捂住了嘴巴。回头一看,却不是姨娘蔡氏又是谁?

只见蔡氏竖起一指放在嘴边,示意陆仁不要声张,悄悄的带着陆仁沿小道绕到后面柴房,前门那边却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救命”声音。

蔡氏挟陆仁来到柴房,早在那边等着的却是福顺和冬梅。

蔡氏急忙道:“没时间了!快脱衣服!”陆仁一呆,随即明白这位自己仅仅视作母亲两天的女子想要做什么。身旁的福顺也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说道:“二少爷,姨娘对我们全家有大恩,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逃出去的。”四下无语,两人短时间互换了衣服,又见蔡氏拔出自己唯一的碧玉簪子,把它和一个信封交给冬梅,说道:“那些人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估摸着是大爷在京里得罪了什么人。现下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里面是你的卖身契,还有姨娘这些年存下的银子。虽然不多,只求你……善待仁儿。”

“二奶奶!”冬梅半惊半怜,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二奶奶跟我们一块走吧!”蔡氏回眸笑了笑,摇了摇头,柔声道:“老爷待我情深意重……”又看了看陆仁,摸了摸他呆滞又惊恐的脸,喃喃说道:“仁儿,要好好活着!”说罢快步带着穿着锦衣的福顺往前门逃去。

陆仁伸手一抓,却没有抓到什么东西,斜斜的摔倒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冬梅流着眼泪,眼神中却充满了坚毅。她掺起陆仁,从侧门的缝隙朝外看了看。没有发现人,便带着陆仁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陆仁此时腹中翻江倒海,“呜啊”一声便吐了一地。第一次有人死在他的面前,还是名义上的老爹,名义上的老娘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官宦之家的设定仅仅维持了两天!这所谓的“游戏”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想象中的新手村虐菜,已经变成了新手村被虐……而且这情节、内容都跟自己想象中的官宦之家不一样。像是这种游戏,根本没有勇气让人继续玩下去!“我要重来!”陆仁脑海里现在只有这个念头。

冬梅和陆仁刚离开不久,就看见陆宅忽地冒出火光。几息间火便烧的越来越旺,火头也越来越多,火借风势竟是烧的越来越快,快把阴沉的天空都映红了。四周的人都忙着汲水救火,没有人发现有两个人逆着人流而行。

须臾,冬梅俩已经来到了牙行。门口的秦氏看到陆仁一身的装扮,本还想调侃打趣一翻,结果看到气喘吁吁的冬梅以及她那急切的神情,手中的烟枪一转,吩咐道:“天字一号房伺候!”

……

客房里,冬梅跟秦氏诉说着陆家的一切。秦氏眉头紧皱,口中吞云吐雾,思绪急转。

“看起来,陆大郎在京中也是凶多吉少。”秦氏喃喃说道,“那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

却见陆仁蹲在椅子上,口中喃喃的念叨着:“退出!退出!……登出!登出!……LOGOUT!啧!啧!啧!EXIT!重来!RESTART!……”

秦氏转头对冬梅说道:“完了!看起来是刺激太大癔症了!”

冬梅看了看陆仁,坚毅的说道:“我已经是陆家的人了!我会照顾少爷一辈子!”

秦氏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枪,缓缓说道:“那好吧!如今你们身上有什么?”

冬梅把手中的玉簪和信封给了秦氏。秦氏看了看那玉簪,叹了口气,又打开了信封,把里面的卖身契还给了冬梅,展开唯一的一张银票。“一百两……辛苦半生,也只换回了一百两。所以才会有人说‘宁遭桃花劫,勿近白虎身’。”秦氏叹道,“一百两倒是可以换回陆仁的一条小命,去西城郊外的董家做个佃户吧。刚好他们家的佃户交不起租子成了流民,也算是有个遮头的地方。公门户籍登记的事儿就交给我好了。”

说罢,秦氏把玉簪递了出去,犹豫了片刻,又收了回来,从袖中取了十两银子,递给冬梅说道:“你们好自为之吧。救急不救穷,这是江湖规矩。”

冬梅千恩万谢,领着陆仁离开了牙行。

在集市匆匆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冬梅问着路找到了董氏佃户的家。一间破败的小木屋,屋里除了土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屋外一圈参差不齐的朽木栅栏上爬满了藤曼,边上几亩薄田已然荒废,杂草丛生。

冬梅推着板车停在院子里,拾起板车上的扫帚便开始打扫起木屋来,一边喃喃的说道:“少爷,咱们先在这儿住下,以后再想办法……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这屋子要比我之前的屋子要大,还有小院子可以晒衣服或者辣椒、大白菜什么的。冬梅虽然没有少爷厉害,能识那么多字,可冬梅的女红还是可以的。回头我去市集里买些布来绣花儿,也能挣几个钱。总不能让少爷饿着肚子不是?秦掌柜给的钱还有一些剩下,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少爷你在干什么!?”

冬梅忽地发现陆仁从板车上取了把柴刀,往自己胳膊上割去……顿时皮开肉破、鲜血直流。“这不是游戏!”看着自己手上的伤,闻着那血腥气,感受到手臂上撕心的疼痛,陆仁吼道:“这不是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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