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刁蛮非本貌

瞧见少女额头上冒出一枚接一枚的龙鳞,唐野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一枚,两枚,也就罢了,三枚也可接受,毕竟是这么大的门派。待得第四枚龙鳞亮起金光时,唐野再也无法平静,握紧双拳。

直到第五枚龙鳞浮现出来时,唐野的心态彻底变化,从起初的心如止水、平淡无奇,从稍有羡慕到渐生嫉妒,最终生成满腔怒火,质问上天,质问神龙,为何待他如此不公!

连这般骄横无理的小丫头都能得到神龙眷顾,他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偏偏是他!

紫衣少女正在得意呢,这般秘密,她也不愿轻易示人。只是这小白脸师哥,自认为多读了几年书,就敢用阴谋小计谋算自己,当真该死!

书生啊书生,就知道玩口舌之利,真正有骨气的,能有几个!不过他还算镇定,搁之前那几个夫子,见着自己五片龙鳞,早已跪下磕头了。他在硬撑着吧,瞧他的眼睛,红成什么样子了。

逼逼他,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紫衣少女身形一动,闪现到唐野正前方,速度提升不止一倍,她劈掌落下,隐约有不可抵挡之势。唐野本就在悬崖之巅,怒火烧身,少女来势越是凶猛,唐野越是暴躁。

他没有躲,尽管他知道那是自己抵挡不住的力量。

唐野大喝一声,重拳以对,稍一接触,便被击得粉碎,右拳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知觉,他自己也摔倒在地,撞到墙边。

少女微微一怔,手掌上递来一阵酸麻之感,她没想到小白脸敢硬接自己的紫焰刀。这套掌法是她十岁时的礼物,少女生来喜欢紫色,掌门爹爹便想尽办法找来这么一套掌法,哄女儿开心。父亲的礼物,自然不俗,连二哥都要头疼一阵。

但她没想到唐野竟硬生生接了下来,不像是逞能,有点决死一击的意思。不对啊,两人又没有血海深仇,他为什么要还手!

打不过还要还手,真是傻子。

躺地上的傻子唐野没有因为这巨大的不可弥补的实力差距而颓然不起,他嘴里咕咕哝哝、骂骂咧咧,将狼爷教他的脏话恶话通通送给老天,然后硬撑着站起身来,握紧左拳,主动冲杀上来。

少女怔而又怔,不知唐野发什么疯,牛犊似的乱撞,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呵,他一定是觉得丢了面子,男人嘛,还是个读书的,最爱面子了。不然脸也不会那么干净。

既然找打,本小姐奉陪到底!

不出意外,唐野再次被打翻在地,双拳皆废。

“小白脸,你搞什么鬼,打不过还不求饶!干嘛这么拼命!”少女先声夺人,打得忘了一刻钟之前,两人还是互相眨眼睛的师哥师妹。

唐野没有理她,挣扎着站起身子,恶狠狠地望着少女额头上的龙鳞!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你打不过我,怎么还不使用龙魂之力!怎么,是太少了吗?怕露出来丢人!”

听到这里,唐野再没理智克制,放腿冲上前去,少女两记手刀,轻轻松松将其打倒。

罢了,唐野倒在地上,满腔的怒气、不甘,被彻底打散,在天赋面前,他,堂堂六尺男儿,身经百战,却被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公平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爹,娘,你们在哪里呀?教教小野,救救小野......

少女甩甩手,企图把酸麻之感甩出身体,唐野的攻击虽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感觉也着实令人不爽。她走到唐野跟前,一手掐腰,一手伸出手指头,对着唐野一顿教育。

“你不是挺能躲的吗?头天在大门口还躲得挺利索,现在怎么要跟我硬拼?书里不是说好男不跟女斗?忍忍就过去了,非得动手,你看,这下舒服了吗?怎么就是死要面子不动龙魂呢,起码能多撑两招。难道你只有一重?一重就一重嘛,本小姐又不会笑话你,反正山上也没几个人比我高的,你们都一样,五十步不笑百步嘛。”

唐野老老实实地听着,一开始想哭的,若没有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还真可能流出泪来。然而此时此刻,他有些想笑,是啊,她还是个孩子,天赋好,能怪她吗?有天赋不用,那不是糟蹋了吗?她没有错的,贪玩算错吗?淘气算错吗?身为掌门千金,完全是可以不讲理的呀。

嘿,我怎么跟小孩子计较上了,还好还好,挨打的是自己,丢的也是自己的脸,以后要注意。

唐野突然就想通一截儿,至于后半截儿,他还想不明白,只能慢慢想。总之,眼前这个丫头,是无辜的,自己生了嫉妒心,就该打。

少女念叨一阵,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认真的模样像个教书先生。说得兴致正浓时,见唐野眼里露出笑意,怔上加怔。

“你笑什么,小白脸——师哥?”

“笑你,教育起人来,像个教书先生。”

“真的吗?哈哈——”少女想象了一下自己教书的样子,乐不自禁。

“真的,而且你《龙传》背得好,比我好。”

“切,再蠢都背下来了,每个教书先生上的第一节课都是《龙传》,还没有谁能坚持到第二节课呢。”

“或许我能哟?”

“呵,你伤成这,好好养着吧,放心吧,钱照付,本小姐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就是为了钱嘛,要么就是有事求俺爹爹。”

唐野没想到少女看得这么透彻,说心里话,唐野也想着借此机会,看看能否向金刀门的掌门前辈打听一下,自己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病的话,能不能治?还是就是一种天生的残疾?

心虚一阵,唐野又道:“不用,师妹,有酒吗?我喝点酒就能好。”

“哎哟,兜不住了吧,酒多得是,就不知道你能喝多少?”

“不多,三碗就行。”

“切,还不如我,本小姐轻轻松松一坛子。”

“佩服佩服。”

少女消失一会儿,回来时拎着两坛子酒,盘腿坐到唐野跟前。自己打开一坛子,咕咚咕咚灌下三口,轮到唐野时,才发现他手不能动,嘀咕一声“真麻烦”,不知从哪寻着一只碗,倒满,浇到唐野口中。

“师哥,你这待遇,我爹都没享受过。不行,你得拿东西来换。”

“我没什么东西,钱也不多,你也不稀罕。”

“不要钱,给我讲个故事吧。”

“行,想听什么故事?”唐野读过很多书,讲个故事真不是难事。

“我想听——你的故事,书上的故事都是你们书生编的,本小姐十岁之前就听的七七八八了,没多大意思。对,你就说说,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有哪些有意思的事,有哪些——哎,你怎么脸色都变了?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讲得?算了,本小姐也不爱做揭人伤疤的事,换一个,你就说说,你到底有几重龙魂。说吧,不丢人。”

少女虽然说得很大气,却已经摆好了高人三四五六等的姿态。

唐野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于是说道:“再来一碗酒,我就告诉你。”

少女喜滋滋地倒满,喂给他,然后换了朝向,好不让唐野看到她的虚荣心。

“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呢。”

“上官安静,安静的安,安静的静。”少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叫唐野,野兽的野。”

“知道知道。”

唐野觉得好笑,故意绕了几个弯儿,无弯儿可绕的时候,便揭开自己的伤疤:“小师妹,我没有龙魂,一重也没有。”

上官安静听到,转过头来,满脸不可置信:“骗我的吧,我金刀门上下几千弟子,就不说弟子了,镇上的几万人,也从来没有谁没有龙魂。”

“喝了你的酒,骗人就没意思了。”

安静为了验证,也不管唐野同意不同意,一把将其抱起,奔出学堂。小小身子抱着一个“大汉”,极不协调却相当可爱。

虽然出门时被磕到了脑袋,但唐野还是努力清醒过来,说道:

“师妹,不行不行,这样出去别人笑话你,你这样,你去把龙魂石搬来,不就行了吗?”

安静停下脚步,觉得有理,于是又回到学堂,将唐野丢下便连蹦带跳地离开。

唐野哭笑不得,闭上眼睛,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上官安静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在金刀门里面都算平常。修武场的弟子们正在练功,突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跃入场中,在人群中一阵穿梭。弟子们一见紫衣便知道来者何人,纷纷让路。

一路畅通无阻的安静大小姐在龙魂石旁边挺住脚步,小手叉腰,摩拳擦掌,就要动手去搬那威猛沉重的龙魂石。出手之际,一英年俊才从天而降,落在她跟前。

“小妹,你又胡闹什么。”俊才虎目龙须,英姿伟岸,身高七尺,磅礴有力,此人乃是上官安静的大哥,上官安民。

安静见着大哥,立马安静不言,忽地想到,若自己碰着龙魂石,那她身负五重龙魂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爹爹说过,不能随随便便暴露这样的天赋,容易遭人嫉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她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但爹爹话总是要听一些的。

“大哥呀,好巧呀,没什么事,就是闲着无聊,胡乱溜达,我走啦!”安静胡说八道一通,掉头就跑!

“奇怪,不是刚来了新的夫子吗?不读书跑我这来胡闹什么?”上官安民想不通,打算操练完后去看望小妹。

一少年突然冒出来,赤着身子,白汗横流,说道:“大舅哥,安静小妹来做什么呀?”

“谁是你大舅哥,练你的去,三年后拿了比武大会的第一,再来套近乎。”上官安民一脚将少年踢开。

少年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望着上官安静离去的背影,痴迷一阵。直到瞧不见紫衣,才恋恋不舍地再次操练。

金刀门的弟子都知道,三年后的比武大会,谁能拿到第一,便有向门主提亲的资格。提亲对象,自然就是金刀门的千金大小姐,上官安静。

唐野见着安静大小姐空着手回来,嘴巴左嘟右努,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师妹,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不能随随便便搬龙魂石,我碰到它,就会暴露本小姐是天纵英才这个秘密。”安静安安静静地说道。

“那你怎么,怎么——”

“忍不住了嘛,谁教你这么这么,”安静想到之前勾引唐野不成的事,羞答答浮起一抹红晕,“算了,师哥,得晚上了,现在人多眼杂,不方便。”

“哎对了,你也不能说出去啊,凡是知道的都签了保密条例的,谁泄了密,别怪本大小姐心——狠——手——辣!”安静说着从犄角旮旯寻得几张字据来,上面印着七八只手印,往唐野眼前匆匆一过,便叫他签字画押。

唐野无奈笑笑,这大小姐时而透彻,时而纯真,时而顽皮,时而正经,脸有百面,心有千窍。可爱时如天上月,山间泉,林中鹿,可恨时若夏骄阳,假威狐,挠人猫。

虽只看了匆匆一眼,但以唐野的眼力,纸上所写一目了然,不过是一首东拼西凑的词。以往的夫子或许也有瞧出来的,或许是“威逼之下”未曾细看、只想匆匆签完赶紧离开的,总而言之,确实“心狠手辣”。

唐野“被迫”签字画押后,安静拿在手里,仔细数了数,笑得像一位收藏爱好者得到了心仪的宝贝,喜不自胜。见唐野瞧她,忽而又绷住了脸,将保密协议仔细叠好,心想着要换个地方藏。

“师妹,能不能再来一碗?”唐野笑问。

“本事不大,酒瘾不小,喝什么喝!刚才出去遇到个麻烦人,一会准来查我的岗,你歇够没有,咱们上课吧,听你讲课,总比听他唠叨的好。”

刚才上官安静出去的时候,唐野静静地躺着,在酒意朦胧间,仿佛感受到了经脉血液正在修复创伤的细微动静,点点滴滴,若潇潇春雨,汩汩清泉。对于神龙老祖的这点补偿,他只好笑纳。

伤已经好了十之二三,应该是上官安静出招时没有使出全力,且无害人杀人之意,不然以五重龙魂之威,唐野纵然不死也是半残。

在安静大小姐嫌弃不已的搀扶下,唐野坐到讲台之上,随手拿来一本书,是《诗经》,他举着此书问可不可以。

“随便。”安静有气无力地答道,坐在堂下,在书堆里也翻出《诗经》来。

唐野随手翻开一页,是《关雎》一篇,举起又问。

“随便”。安静大小姐哈气打到一半才想起捂嘴,随手一翻,正好也是《关雎》那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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