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凯旋

二爷将雪狼王斩首后,场上安静一阵,随即爆出热烈的喝彩之声。这一仗,终于结束了。金刀门的弟子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可他们最终打赢了这场硬仗。

生者痛快,亡者安息。他们将死去的弟兄就地埋葬,挖坑作墓,立刀作碑,又寻来巨石将墓地围城一圈,防止新来的野兽打搅亡者的安宁。随后在上官安民、上官安心的带领下,众弟子撒酒浇地,杀狼祭拜。

“诸位兄弟,一路走好!”

“兄弟,一路走好!”

如此场面,不可谓不重情重义,不可谓不热血昂扬。

随后,众弟子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斩下狼首,拴在腰间,剥下狼皮,披在背上。还有不少人打算将雪狼抬回去,让没能来的弟兄过过瘾,尝尝鲜,庆祝一下。这雪狼的肉,可是大补之物,普通的狗肉、羊肉、驴肉,与之比起来,说一句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重伤倒地的弟子们挣扎着站起身来,互相搀扶着,看着战友送来的战利品,直说痛快。他们一起经历了生与死,在这场残酷无情的大战中存活下来,同门之情得到升华,成为了真正的生死兄弟。彼此不抛弃,不放弃,前仆后继,并肩作战,这样的战斗,让他们体会到了武者的荣耀,体会到了烈火血雨中锻炼出来的战友之情。

在这样的氛围里,狼首不够分根本没有引起骚动,大家不争不抢,不约而同地先分给重伤的弟子,随后各个队长根据战场表现,分给作战勇猛、重创雪狼的勇士,他们的表现有目共睹,众人纷纷祝贺。剩下的狼首,分给各个小组,领了赏钱平分就是。

在场之人笑得热烈,完全不计较这些,他们背着满满的战利品,在上官安民的重新整肃下,各自归队,踏上归程。

唐野全程没有参与,在二爷斩下雪狼王首的那一刻,他捂着小狼的眼睛,爬到山顶,享受清风白云带来的安宁。小狼在他怀里挣扎一阵,咬他挠他,最终还是没了气力,昏昏睡去。

唐野觉得,这只小狼的命运,跟自己很像。

他无法参与到人群的热闹当中,他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他同情那些可恶可怜的失败者。对雪狼王,他已经没有半丝仇恨,只有纯粹的尊敬和佩服。他要将这王的后裔养大,将雪狼王的血脉传承下去,不管它长大了会不会吃人。

唐野不在乎。

二爷将雪狼王首丢给陈老三,又唤赵老四将狼王的毛皮扒下来,带回去给小妹。他享受着这一切,每个弟兄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重和钦佩。正当他想分享这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的时候,寻了半天,才看到唐野坐在山上发呆。

“唐爷,别给老子扫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狼戴孝呢!”二爷开了个他自己都不满意的玩笑,说完“嘶”了一声。

“我觉得,这小狼跟我很像。”唐野淡淡说道。

二爷一下子就明白了,唐野从没提过他的父母,只有唐老太爷一个亲人。

“可不是嘛,个子不大,胆子不小,还没长成就敢跟二爷龇牙咧嘴,想想它刚才那神情,像不像你雪夜战群狼那副样子。”

唐野听完笑了,回头望一眼黑林,便随二爷追上队伍的尾巴。

“二爷,商量个事?”快到金刀门地界的时候,唐野还是开了口。

“先说说。”二爷猜出三分。

“一万紫币买你的斩月刀。”

“嘿,你小子,不是有落日刀了吗?还要我的斩月刀做什么!瞅瞅,我这刀牙都掉完了,我堂堂二爷,把这个拿出去,像话吗?”二爷抽出自己的刀,果然磕磕巴巴,橡根锯条一样。

“你金刀门家大业大,还差一把好刀?就说卖不卖吧。”

“不卖!二爷我家大业大,差你一万紫币?”

唐野想想也是,于是又道:“那行,你开条件吧,反正我也没那么多钱,打算赊账来着。”

“唐爷,空手套白狼这招,跟谁学的?条件?我想想。”

唐野见有戏,自己也开始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家门口。

“二爷,还没想出来?”

“这么大的事,得好好想想。”

“我有两个主意,一个是将来再遇着好刀,肯定是比斩月刀只强不弱的那种,我送你一把。”

“呵,你问问我爹,他老人家纵横江湖多少年了,除了祖传的金刀,就属这把斩月刀了。你看你,打了场胜仗,飘得不行,要不要我找根绳子拴着你点儿。”

“莫欺少年穷嘛。第二个想法,就是将来有机会,我去药王谷给你求药,”唐野压低声音,小声说,“一定治好你那半张脸,怎样?”

二爷停下步来,盯着唐野看了好一会儿,说道:“这个中!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一手拿药,一手拿刀,想空手套二爷,想得美!”说完,二爷也不理他,笑着往前。

唐野皱皱眉,叹了口气。看着怀里的小狼,软乎乎的,睁着眼,打了个大大哈气,乳牙白亮可爱。

安静应该会喜欢这个意外的礼物的吧。

守在山口的弟子将众人凯旋的消息报给掌门,正在待客的上官威,听到消息后,心里一惊,面上却无波澜,打过招呼后,当即率众迎接。

凯旋的弟子们一个个面有喜色,手里拎的,背上背的,腰间缠的,满满当当,与这些战利品比起来,身上的伤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小安静得到消息,也火急火燎地赶来,她还是躲在后山的草地上,托着脑袋,眼巴巴地等着某人的归来。

上官安民将弟子们列队整肃,随后上前一步,高声报告此次战果:“禀告掌门、副掌门,此次进山五百人,归队二百二十人,亡二百人,失踪八十人。”

听到这样血淋淋的伤亡数据,场上之人静默不言,这是他们因为胜利所忽略掉的事实,此时重新摆在跟前,每个人都抬不起头。

上官威听罢不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上官安民便将进山后所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未能进山的人听到险恶的危机时,一阵唏嘘,在听到二爷“黑烟为号、决战狼谷”时,眼里才冒起光来。

“我们二十余支小队在狼谷集合,与之决战,雪狼群全军覆没,共计斩首雪狼一百余头,并成功斩杀雪狼王。另外,还斩杀山狼三百余头,因为负重有限,没有带回。”说罢,上官安民退到队列当中。

上官威看着眼前的弟子,心中无限感慨,他说:“好!好!好!不愧是我金刀门的弟子!为诸位勇士,贺!”

场上齐声山呼:“贺!”

上官威从随从手上接过斩月刀,挥舞两下,高声道:“是哪位好汉斩杀了雪狼王!”

场下再次山呼:“二爷!”

“二爷!”

“二爷!”

二爷应声出列,走到上官威跟前,他眼里带着笑,又掺了些冷漠。

没有一个儿子不想得到父亲的赞扬,二爷也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总会想起自己的娘亲,然而他看不清娘亲的脸;紧接着,就是爹爹出现,教他读书写字,习武练刀。他一直将上官威视为自己的榜样,视为英雄。

然而因为那样的事情,他不得不延续母亲对父亲的恨。但除却这一件事,他对父亲只有深深的敬重和爱戴。上官威仍然是让他仰望的父亲,他也是努力想得到父亲认同的一个孩子。

在这样的场合下,二爷忍不住跪倒在上官威跟前,仰望着他的父亲。

“做的不错!”上官威笑了,他将斩月刀递到儿子手上,一把将其扶起,然后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看到二爷的半面狰狞,上官威眼里心疼,脸上欣慰。

手举斩月刀的二爷,豪情万丈。

“二爷威武!”

“二爷威武!”

“二爷威武!”

场下山呼雷动。

待得众人息声,二爷又向上官威禀告:“掌门,此仗能赢,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喔,谁?”

“狼屠书生,唐野。”

二爷将唐野的功劳一一叙述,上官威点点头,将唐野唤到跟前。

“你就是狼屠书生,唐野?李老夫子推荐的那个学生?”

“是,小子见过掌门,代老师向您问好。”

“不错不错,你怀里抱得是什么?”

唐野不敢放小狼离开,始终抱在怀里。在归途中,就有不少人打它的主意,多亏二爷始终陪行,才没让人得逞。

“是雪狼王之子,一只狼崽。”唐野回答道,他甚至想好,如果上官威也要杀小狼,他宁可离开。

唐野话音刚落,场上之人便开始议论纷纷,有两人当即出列,怒斥唐野的行为。

“禀告掌门,这小子不顾我金刀门与雪狼群的血海深仇,包庇凶兽余孽,其心当诛,希望掌门重重责罚那狼屠书生,再杀了这孽障。”

“禀告掌门,唐野那小子为了保护那孽障,不惜同门操戈,举刀相向,其心必异,还请掌门将其逐出山门。”

上官威闻言不语,静静地听着看着,面无表情。

二爷当即解释道:“禀告掌门,留下这只狼崽,原因有二,其一,我金刀门乃是堂堂正派,岂能做杀人妻女家小这等无能无耻之事?雪狼王受诛,雪狼群覆灭,血仇得报,但要杀这只小狼,完全算不得锦上添花,而是画蛇添足,还要落一个嗜杀的恶名。

其二,我金刀门从不以杀戮为荣,讲究恩威并施,对待凶兽,也是一样,我们灭了它的族群,却留下一只后裔,就是要告诉世人,敢犯金刀门者,我们不仅要消灭,还要驯服它们。新的雪狼王被金刀门抚养长大,就是最好的明证!”

二爷话罢,场下寂寂无言。

一路上,唐野也在想,该怎么说服众人,才能留下这只小狼的性命,想来想去,除了怜悯之心,再无其他。然而,怜悯之心,在这样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最要不得的。若是真容不得,他宁愿带着小狼离开金刀门。

但此时听得二爷一番话,他顿时敬佩不已,若说二爷是临时想出来的,他不会信。从此刻起,唐野完全认可了二爷这个兄弟。

想必狼爷也会认可。

“言之有理!”上官威拍拍二爷的肩膀,看着唐野,又说,“李夫子最得意的学生,果然不错。你虽不是我金刀门的正式弟子,但你这次表现,当赏,说吧,想要什么?”

唐野没想要什么赏赐,若真要说一个,就是二爷手里的斩月刀了。可二爷刚刚帮了他,再提就不厚道。

“谢过掌门,小子在这衣食无忧,还能同二爷一同习武杀敌,已经十分满足,唐野不要什么赏赐,只希望掌门不要把我当书生看,许我同二爷一起出任务。”

二爷眼睛轱辘直转,恨不得踢唐野一脚,朽木不可雕也。

小安静听得大概,也暗暗骂唐野迂腐。

“好,传学为主,性命第一,其他事情,你听老二的就行。”

“谢过掌门。”

此番之后,其他弟子轮流上台领赏换奖,上官威亲自慰问每一名弟子,这是金刀门的传统。有的弟子兴高采烈,有的弟子神色戚戚,无他,只因去时一群人,归来只一身。

副掌门将战死的弟子名单一一罗列,事后也会派人去各自家中慰问。这同样是金刀门的传统。

唐野见没自己的事了,便偷偷溜掉。在先回家还是先找安静这件事,犹豫不决。想到安静,他赶紧察看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瞧得还在,松了口气。

等跃上山坡时,唐野看见,安静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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