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何时才能安宁

转眼之间,丁姚小队就已经出征了五天。

村长坐在桌前皱着眉头,对这一队人的处境很是担忧。

丁晓一队早在三天之前就已复命,可丁姚这边连个回信都没有,有很大的可能是遭遇了麻烦。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村长缓和了一下心情,用平稳的语气说:“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金黄头发的青年男子和红色短发的女生缓缓走进。

“前辈,这几天感谢贵村的热情招待,一些需要汇报的事情我都一一告知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元鑫抱拳恭敬地说。

身边的暮荷也学得有模有样,道:“村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武者村的人了,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村长捋了捋胡须,道:“还真有点事,不过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我一定在所不辞!”女子洪亮的声音表示这几天她恢复得很好。

“弓弩营那边,可能遇到了些麻烦,派出去的小队到现在也没有回信,我正想派人前去看看。”

“我马上出发,那里的环境我很熟悉。”

“很好,路上注意安全。元鑫,也祝你一路顺风。”

……

两人并排走着,元鑫冷不丁拍了下暮荷的肩,透过单薄的红色半袖能明显的感受到肩膀肌肉的硬实以及一些微微发热的温度。

后者看上去没有反感,两只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前方,红色短发在微风中轻微飘荡。

元鑫关切的问:“你之前才从那里逃出来,现在又要回去吗?”

“村长收留了我,我就要为他做事。”

暮荷的语气无比的平静,但面部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一丝忧心忡忡的神情从她的脸上划过,元鑫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内情。

他拿开放在肩上的手,双手背向脑袋后头,用无比轻快地语气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呗,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不过如果你真愿意帮我,我定会感激不尽。”

二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武者村的大门口,元鑫向暮荷发出挑战,“咱们比一比速度吧,看谁第一个到大门。”

他边说边摆好了冲刺的姿态,看上去信心满满。

暮荷翘起嘴角,略带讽刺地说:“我可是国王的亲卫,速度是最基本的保障,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那你...让我几秒吧!”元鑫话刚出口,整个人就化身一道金色光芒飞向前方,冲刺的气流让周围一排排柳树为之倾腰。

“哟,看来还有两把刷子嘛,”暮荷望着远方,活动了下筋骨,抿了抿嘴唇道:“流火。”

整个人瞬间被鲜艳的红色火焰包围,向着同样的方向冲去,在道路上留下一道绵长的红色轨迹。

————

弓弩营内,中央哨塔之下。

丁姚众人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大概4、5岁的样子,身穿一套红色的连衣裙,脚下一双白鞋闪闪发亮,看来还没穿几天。

小女孩撅起粉嫩的小嘴唇,怒目看向丁姚众人,两只小手死死地攥紧拳头。

“快点给我滚出这里!”小女孩对众人嚷道,极其稚嫩的嗓音却喊出并不符合她年龄的话。

丁姚众人自从当晚听见那诡异的歌声,每天白天都会集体出动对弓弩营展开地毯式的搜索,然而每次都是一无所获。

到了晚上,那诡异的童谣又会在同一时间响起,导致每个人都不敢放心睡觉。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每个人脸上都挂上了或大或小的黑眼圈,不过在面对小女孩时还是强撑住精神,都把手放在合适的位置随时利刃出鞘。

他们当然有想过派几个人提前返回村子报告,但是又想到之前三个村子被突袭时那些死无全尸的传令兵,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已经陷入了精灵的圈套,贸然离队的结果最终跟他们可能也无二别。

时间飞速流逝,众人的口粮水源也所剩见底,本来打算今天还没有发现就集体回到武者村向村长报告一番,可谁知道刚出哨塔就见到了这个小女孩。

“她可能是精灵,随时准备战斗。”

丁姚查看着眼前女孩的气息,发现与正常人类有些许不同,但是与从前见到过的精灵也并不完全一样。

她此刻有些犹豫,小女孩的气息很是微弱,周围也并没有察觉到其他精灵的气息。

但她的杀意却是相当浓郁。

小女孩头上汗水直流,但眼神当中的凶狠依然不变。

“姐姐,对不起,我先走了。”她心中想道,随后双手举起往前欲推。

李涯原本就绷紧了神经,再加上小女孩朝着丁姚做出抬手的动作,直接拔腿冲去。

要知道很多精灵祭司在释放技能时,就跟她的动作一样。

她紧紧闭上双眼,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突然,一团火焰轰然冲来,与全力突进的李涯撞在一起。

火焰冲刺而来时延成一条红线,与李涯僵持住之后,红色长线缓慢收缩到这人周围。

李涯的短刀被这熊熊烈焰烧得通红,双手也被烤得生疼,但是他并没有松手,此时正咬着牙坚持着。

“暮荷?”杨阳看火焰中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便试探性地喊道。

里面的那道身影有个很明显的抬头动作。

“等一下等一下!”远处一道金光也同时赶来。

不过,元鑫并没有如同暮荷那样潇洒入场,一个踉跄就趴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力道十足的狗啃屎。

“都...都是误会...”喘着粗气眼冒金星,晕之前用最后的力气给众人传达着消息。

丁姚看向那名金发男子,再加上杨阳一旁的解释,赶紧叫李涯收手。

后者接到命令后,双腿一发力便撤到了众人身边,红衣女子周围的火焰也逐渐消失,在空气中闪出最后的点点红光后就消失不见。

“暮萍。”

暮荷蹲下轻轻把小女孩拥入怀中,轻吟着她的名字,眼角流出几颗晶莹。

名为暮萍的小女孩喊了声姐姐之后就开始放声大哭。

……

时间来到中午,众人简单的吃了顿饭,也了解了这个小女孩的情况。

她原本是精灵阵营最近几年特殊培育的特种精灵,与强化肉身当前排的撼地者和操纵人心远程攻击的祭司不同,这种特种精灵的职责是:保护友军。

至于怎么保护,不同的精灵也有不同的方法,小女孩能做到的就是隐匿气息,使友军能够在敌方的“雷达”下隐藏起来。这也是丁姚始终没能察觉到村民们的原因。

而她是怎样跟暮荷走到的一起,就要从一年多之前的一场迫害说起了:

自国王易主之后,新任国王对原国王亲信展开了一场大清洗,凡是曾经的忠臣皆全家老小一个不留斩尽杀绝。

小女孩当时明面的身份是一名原忠臣家里的小女儿,暗地里是精灵打入火之国内部的一个暗棋,准备在潜伏一段时间之后掩护军队潜入国内伺机而动。

然而清洗就在某一天爆发了。

小女孩看到“父亲”慌慌张张地四处游走,“母亲”抱着她跑进一间小屋内,把她放进一座大衣柜里,手忙脚乱地把周围所有的衣服往里边塞,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声音哽咽,好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清。

当满满一柜的衣服填满整个空间之后,“母亲”双手撑着衣柜的两扇门,眼泪像两条瀑布一样从脸颊流下,迟迟不肯关闭。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惨叫声不绝于耳。

“父亲”这时冲进房间把门反锁,看见泪如雨下的“母亲”还没有关门,赶紧把衣柜门合上,之后还不忘擦干脚底下的一摊泪水。

门外叫骂声已近在耳边,房门不停地在震动,很明显外面的人在撞门,最后一层保障随时都有可能被破开。

绝望的“母亲”倒在满鬓白发的“父亲”怀内嚎啕大哭,二人坐在床沿,父亲的手上盖着一张小手绢,他的手太大了,手绢铺平都填不满。

“至少,我家还能留个后。”老父亲闭上双眼,合上了手,将手绢死死握在手中。

嘭——

4、5个清洗军破门而入,几矛就刺死两人,父亲和母亲致死都没有看向衣柜一眼,而小女孩却透过缝隙看完了全程。

自己在精灵阵营当中只是被当做一个工具,吃饭、训练、睡觉,如此往复。哪怕有一点指标没能完成就会遭到毒打,那时的她真的认为自己的诞生是个错误。

当她被送到人类世界时,她下意识的认为人类只是披着一层外皮的精灵,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

但是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们是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和蔼可亲,聪慧过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永远是那么的好欺负,怎么撒娇他们都不会生气,无论打坏什么东西他们都只会笑着挥挥手,告诉自己,“没关系,小萍,爸爸再给你买”。

脑中回忆起仅陪伴了自己一年多的父母,让时间都不忍心继续流逝。

卫兵已经撤去,鲜红的血液仍然在床榻上流淌,小女孩吃力地拨开衣服,打开柜门,抚摸着曾经摸过无数次的脸颊,她哭了。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如果让精灵大军进入城内,会有多少的人要遭到比这还严重的苦难。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能力,守护身边的人!

所以,一定不能倒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看到整个走廊散落着无数清洗军的尸体,一个个都全身焦黑,没有一点人模样,如果不是身上戴着新任国王特发的勋章的话根本认不出来。

听见隔壁屋内有动静,她慢慢地走到门口,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看见一个红头发的少女一边捂着胸口一边翻箱倒柜。

红发少女也察觉到旁边的小女孩,没有看向她,仍是一边翻找一边询问:“小妹妹,帮姐姐找个东西好不好?”

感知到眼前这个少女并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小女孩走了进去,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这里面应该有个扁平的盒装药膏,可是我现在脑袋有点晕,眼睛有点花,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红发少女停下了翻着的手,有些颤抖,小女孩看见她胸口处流下两条鲜血。

“嗯!”她重重地点了个头回应了一声,靠自己的感知能力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姐姐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的药膏。

少女一边在伤口上涂抹一边询问:“真棒,姐姐叫暮荷,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药膏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她还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继续涂抹着。

“我...我...我叫小萍。”女孩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作为精灵的时候所用的都是代号,而在火之国时期,由于是在某天夜晚精灵卧底把她跟真女儿偷天换日换进去的,所以至于原本的真名连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父母管她叫“小萍”。

“呐,谢谢小萍,”红发少女会心一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后再见吧,姐姐要走啦”。

说完她就起身准备离开。

突然,感觉自己的裤脚在被拉拽着。

“小萍,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看见小女孩两只小手拽着少女的裤腿,眼睛里充盈着泪珠,一脸委屈的样子楚楚可怜。

“你是想,我也带你一起走?”少女眼睛转了两圈,思索了一会后问道。

“嗯!”小女孩又一次重重地点头。

“可是,姐姐现在也是居无定所,跟着姐姐可是会很辛苦的哦。”

“我不怕!只要有姐姐在就好。”小女孩把小脑袋蒙到宽松的裤腿里,在裤腿的遮挡下虽然她很用力的说,但暮荷听到的声音却是很小。

红发少女只好无奈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这辈子最怕看到小孩子哭了。”

……

“不过啊,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老叫你小呀小的,不太合适,”暮荷拎着小女孩走在屋檐上,本应是深夜的火之国四处可见冲天火光,哀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要不,你就跟我姓吧,大名就叫暮萍,怎么样?”

“嗯!”

小女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姐妹俩就开始不停地四处游荡,而在那期间,暮荷也得知了暮萍精灵的身份,不过她并没有反目成仇,而是更加爱惜自己这个妹妹,帮她隐瞒身份,帮她梳妆打扮。

“喂!那个蘑菇不能吃!哦对了,忘了你是精灵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喜欢红色吗?那姐姐给你买条红裙子好不好呀。”

“那个村子叫弓弩营,是个人不多的小村子,咱们就去那里避一避吧。”

“暮萍,你快跑,别管我...”

...

暮荷说完这段故事,众人默不作声。

过了良久,李涯才打破宁静问道:“那...被暮萍替换的真女儿...”

可话刚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暮萍低下了头,摇了摇,众人也就知道那个悲惨的女孩的下场如何了,其中杨阳内心的悲愤更上一层楼。

“不过呀,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是值得暮萍信任的。”暮荷摸了摸妹妹柔嫩的小脸蛋,轻声说道。

可暮萍抬起头,指着杨阳高声说:“可是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个特别熟悉而且讨厌的气息!”

暮荷闻言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向杨阳,后者连忙收回复仇的思绪,摆手辩解:“喂喂喂,我啥都不知道,啥都不明白哦。”

“会不会是你长得太凶神恶煞了,把人家小孩吓着了哈哈哈哈。”王慧擦了擦飞镖,落井下石道。

暮荷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计较,转头轻声问道:“暮萍,弓弩营的村民你都给藏到哪去了。”

“在村子外边不远处的好几十处山洞里,在让他们睡着之前我还控制住了他们的代谢,这样也不至于饿死,”暮萍笑着说,“他们都好好的呢!”

“哇,你现在的能力越来越强了,真厉害。走吧,我们一起去把那些人抬回来吧。”暮荷先是捏了捏女孩的小脸蛋,后半句话是对着大家说的。

小女孩赶紧阻止众人:“不用不用,我可以操控这些睡着的人哒。”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暮萍紧闭双眼,双臂打开,双手发出淡淡白光。

丁姚突然感觉到遥远之外几十个山洞中的几万个气息。

没过一会,大门处开始有人不断汇聚而来,这些人飘在空中,像是被人提着后脖领一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的人呼声正酣,有的人鼻子起了个小泡,还有的在说梦话。

“他们知道暮萍是精灵吗?”杨阳对着暮荷询问着。

暮荷眼中神情复杂:“不知道,相反,他们相当的痛恨精灵,所以面对背叛人族投向精灵怀抱的国王的亲信,也就是我时,才会毅然决然的举报。”

“没事的,我在施展能力的时候特地选了个角落,”小女孩在施法的过程中还回应着,“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杨阳看向小女孩,眼神中带了一些柔情,继续询问道:“那你们,这个事件之后,打算去哪,我想如果你离开这里的话,暮萍也会毫不犹豫得跟你一起走吧。”

暮荷看了看眼前那些被一个看上去4、5岁小孩提在半空中的男女老少,又抬头仰望了一眼蓝天,轻轻叹息道:“不知道,只想找个安宁的地方,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就够了。”

结果话刚出口,还没等杨阳接话,她就继续说:“嗐,不过现在呢,武者村的两位大佬救了我的命,我肯定要在村里打打工帮帮忙啦。”

杨阳小声嘟囔着,不像是在对暮荷说,“安宁,我原本的日子就很安宁,有朋友,有妻子...也是精灵毁了我的一切。”

“妻子?你都结婚啦!?可是你现在看上去很年轻诶!”暮荷惊讶地回应道,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后者连忙敷衍着,只说对方实在是太会夸人了。

过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原处。

暮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身冲着姐姐,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比了个大拇指说道:“耶,全部搞定。”

与此同时,

丁姚正在帮李涯擦拭伤口,之前跟暮荷对招,手上被烤的有些出血,需要擦拭一些清凉的药膏。

李涯看着近在咫尺的女神正在无微不至的涂抹手上的每一处红印,有千万句话汇集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等李涯纠结,丁姚却率先开口,“那天晚上那么主动,怎么现在这么婆婆妈妈的。”

啵——

李涯浅笑一下,然后突然往前一挪,亲到丁姚白嫩的额头上,后者擦药膏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缓慢的重复着动作。

李涯又把嘴唇移动到丁姚耳边,轻声念着:“有你的地方,就有安宁。”

本来听了暮荷与杨阳的交谈,丁姚心里并无波动,可李涯这么一说,她那张小脸唰得一下就红成了大樱桃,暮萍这时刚好转过头来比动作,看见了一颗红彤彤的小球。

仙女儿使劲瞪了她一眼,暮萍赶紧转过头去。众人觉得异样转头看向这边,只看到两个人跟没事人一样一个擦药,一个睡觉。

待一切都整理妥当之后,众人皆要踏上返回武者村的路了。

除了元鑫要回金棱村提前离开,剩下的10个人站在弓弩营的门口,转身看了看这座呆了或几天或几个月的村子,心中百感交集。

啪!

小女孩的一声响指打断了寂寞,众人知道,他们该走了。

与其向村民们去解释是精灵救了他们,那只精灵如何如何善良,对待同伴多么多么好等等,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样子吧。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知道是自己最痛恨的精灵守护了他们,或许会失去希望,失去自己从少年时代就坚持的理想,失去作为人类该有的只属于人类的信念。

自己的村落,自己的卫兵,自己的信念,保卫了自己的家园,就让这段故事成为他们村内的寄托吧。

众人渐行渐远,太阳的温度不再强烈,身边的鸟鸣声也稀疏了起来。

他们相信:

当第一批醒来的士兵急匆匆地村跑向门口的瞭望台时。

当第一批醒来的官员乘坐自动升降装置来到中央哨塔最高层时。

他们口中的第一句话都会是:

真好,一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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