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伟哥2

第6章 伟哥(2)

若是人家开了口,笑颜放在屋当头。

细布鞋子做得有,与人做事与人周。

那歌是为她唱的,那时她还是个媒人。

时间一晃,不想这和着哭声的歌声竟然在心头响起,却成了丧歌的曲调。她不禁一笑,想不到自个儿还真被那些姑娘哭中了。

那哭声,越来越明晰,越来越近,不,那不是姑娘的哭声,她睁开眼,天啊!那不是自己期盼已久,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吗?那是婴儿的哭声。不是上天开什么玩笑吧!她怀疑,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婴儿的哭声,绝对没错。

月光下,裹成一团的毛毯里露出一对圆圆的脑袋,闪着亮光。一个正张着嗷嗷待哺的嘴,使劲地哭。他肯定是饿急了。另一个却很安静,估计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刘春花把哭的那个抱到怀里,是个男孩,她吻着,摇着,渐渐地他就不哭了。她把毛毯打开,想抱另一个,突然看到里面有一张纸,光线太暗,纸上的内容她看不清,但可以断定这两个孩子是被遗弃的。

她本想把另一个孩子也抱走,但是她终究还是放下了。自己的家庭条件能养活两个婴儿吗?买牛奶的钱从哪里来?有多少时间同时照顾两个?她抱起又放下,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安慰自己说,那个孩子已经没救了,抱回去也养不活。

正如覃操认为的那样,人生就是一个偶然的结果。设若那晚刘春花不去长江大桥,覃操的命运又会是怎样呢?为这,覃操一直感叹:我的命真是一坨狗屎,富商官员不会捡,卖热干面的不会捡,只有乡下人把它当肥料,视若珍宝。“真得感谢把自己当肥料的人,使我惹得一身土气。”他说。后来到武汉读书后,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他对我说:“当年襁褓中的我没得选择,但是现在我长大了,命是前定的,运是自个儿把握的,命运不会再抛弃我。”

也就是那一年,台湾的大街上的数万老兵含泪唱着《母亲你在何方》:

雁阵儿飞来飞去白云里

经过那万里可曾看仔细

雁儿呀我想问你

我的母亲可有消息

秋风那吹得枫叶乱飘荡

嘘寒呀问暖缺少那亲娘

母亲呀我要问您

天涯茫茫您在何方

明知那黄泉难归

我们仍在痴心等待

我的母亲呀等着您

等着您等您入梦来

儿时的情景似梦般依稀

母爱的温暖永远难忘记

母亲呀我真想您

恨不能够时光倒移

覃操的出现救了刘春花一命,也使刘春花不再对覃伟国抱多大希望了,她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覃操身上。

意外得了一个儿子,覃伟国并不怎么兴奋,心想:人活着真没趣,这辈子算是白忙活了。但也不算很亏,至少这下可抬头做人了。

回到村里,刘春花逢人便说:“看,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覃伟国也拉着那些男人的手说:“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那些人嘿嘿笑着说:“儿子好,带把儿的就是宝!”

呆瓜覃毛子也来凑热闹,他看了看胖嘟嘟的覃操,嚷道:“不像!一点不像!”然后,掐着手指数指头,数着数着来劲了,凑到覃伟国耳边说:“不对啊!你两口子出门时,我那黄牛刚好干上你家的母牛。牛还没崽子,你屋的(妻子的意思)太快了,太快了!”

覃伟国从不跟他较劲,跟一个傻子较劲儿会让别人产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傻子的错觉。这次例外,他眼直冒火。“你他妈的,这会儿变尖(聪明的意思)了是不,要不老子给你打扁回去!”他骂道。

覃毛子见势不妙,一溜烟就跑到了田埂上,在哪儿蹦蹦跳跳地唱:“爹不像呃,妈不像哦,捡个娃儿装模样哟......”

刘春花不在乎,依然抱着覃操四处招摇。他憋不住气,朝她发火:“又不是他妈的鸡下蛋,炫耀个啥?”

开始,少有人怀疑,这事让人知道也只能怪覃伟国自己。一次村里办喜事,他在席上喝多了,又在那里流眼泪,然后就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先是那句口头禅,同席的人并没在意,后来他突然冒一句:“我就是给别人养孩子的命啊!”

就因为这句话,他获得了“伟哥”这一称呼。那时“伟哥”在中国还没上市,名声却传遍了千家万户,可惜他孤陋寡闻,一直以为是因为别人觉得他给人养孩子很伟大很无私,所以受到众人的尊敬。他觉得真该感谢那个时代啊!造出的李卫国、杨伟国还有刘卫国一笆篓。还是爱国主义精神能洞幽烛微,无论时代如何变,总会变着法儿让其沉寂已久的一切光鲜异常。“伟哥”的名气是越来越旺了,终于掩盖了过去时代的光芒,从此他随着那个时代伴随垂垂暮年的原始记忆被阉割整形,撑着皮肉跟着时代走。

山里的孩子长起来像雨后的竹笋,土里的飞蓬。两年前覃操翻不过大门槛,穿着开裆裤,整天挂着鼻条儿见人一个劲傻笑。没过几年他就箭步如飞,逢人便叔叔婶婶叫得流油。不过覃伟国很不喜欢在人多地方被覃操叫爸爸,他一叫,别人就会说:“伟哥!你的——那个儿子在叫你呢!”他知道这话里有话,所以很生气。覃操越是叫,他就越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叫你妈的头啊!这么多人你都叫爸爸,你妈哪来那么多野男人,滚回去!”这一骂,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那笑声又让他感觉有些后悔,让那群光棍白白捡了便宜占。

覃操见覃伟国无缘无故骂他,傻傻地盯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等大伙儿散去,覃伟国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不说一句话。覃操显得很委屈,哇哇地大哭。孩子最易在大人主动讨好的时候突然发泄自己的不满,虽然他还小,不懂太多,但他也知道用哭声来歇斯底里地表达自己的委屈。覃伟国不懂得安慰人,对覃操如此,对自己的妻子更是如此。他有些失落,失落感剥夺了他的言语,最终变得麻木不仁。他是那种经常做自己不想做的,做后又后悔不迭的人。

经常后悔的人注定是失败的人。

这个孩子虽然在血缘上和他谈不上关系,但覃操还是给他苍白的生活添了一笔,从此有了半夜的哭声,有了冷冰冰的尿布,有了依依呀呀的声音。

这才是一个家啊!

当别人嘲笑他时,他总是以对覃操的不屑对别人进行报复。

他用胡子去扎覃操那粉嘟嘟的脸蛋,覃操使劲想挣脱,哭得更凶。刘春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院子里的邻居“哧哧”地笑,他轻轻放下他,就像放了笼子里的鸟。

“别人的终归是别人的,抱着养大也不亲。”他喃喃自语道。

点点灯火,流流飞萤,不知是夜的静谧,还是乡村的痴迷,这一切都遗落在了大山的怀抱里。

平静的夜,躁动不安的心。

“这是我的命,你没必要跟着我受罪!”覃伟国躺在**的另一头轻轻地说。刘春花一手挽着熟睡的覃操,一手轻轻地抹着眼泪。

“你别哭了?”他的脚触到了她的手。

“没哭!谁说我哭了!娃儿在流口水,把臭脚拿开些。”她哽咽着说。

“你这是何苦呢?”

别人的嘲讽、指责,就因为他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儿子。他们怀疑是他从人贩子那里买的,直接偷或者抢也有可能。村里的人瞧不起他,更多是冲着这个。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男婴是被遗弃的,这绝对有悖常理。这个孩子没能弥补他生理方面的缺陷留下的创伤,事与愿违,他的存在反而让他更抬不起头了。

他想逃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和孩子离开。如此一来,他会尽量地表现得毫不在乎。是的,无所谓的样子,像个乞丐、疯子,谁还会去在意呢?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他不知道自己又在犯错,他太小看他的妻子,虽然她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在想什么。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曾是一个成功的媒人,她知道使一对人走到一起不容易,那是命,是阴差阳错中突然产生的奇迹。她只在乎这个家庭。三个人围成的桌子是完整的,而两个人即使坐在桌子两端,终究是残缺的,不圆满,有了距离,没了家庭的氛围。

“如果你嫌弃我,我走。”她在跟他赌气。

“不说了,哪里的话你这是。”他心里清楚,他才是最值得嫌弃的人,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难不成他真的狠心去逼迫她,这绝对不是他那个年龄的人所能做到的。

人都是无私的,对自己。拥有总比没有强。

不过后来他还是选择了抛弃,抛弃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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