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衰败

卢卡奇亚见他要求噤声便也不多问,专心看向画面,此时局势已完全逆转,在影中游侠的帮助下,人们以他们粗糙的兵器控制住了那些神迹的行者,而女武神仍在继续,这种技术看来是一旦启动便知道生命燃尽前无法停止,比燃星技术更残忍,难怪如今失传已久,卢卡奇亚想。

人们也因此感到悲怆,准备处决那些造成了这样结果的敌人,但很快就像被什么人喝止了一般回头望去,除了影中游侠神色不变之外都露出了敬畏之情,而镜头移转,拿着向盾牌一样形状圣书的少年以星术回路覆盖全身,在蓝色的星光中逼近了被如同旋风一般狂暴的星力包裹着的女武神。

在众人的惊讶中,卢卡奇亚认为他们一定发出了惊呼,他摘下了那颗代替了心脏的石头,很快它就自明亮至黯淡无光,最后碎裂成齑粉,星光散去,卢卡奇亚看清了他的脸色,即使在糟糕的摄影技术下也显得过分苍白,有些天然卷曲的厚实额发遮住半张脸,让卢卡奇亚无法分辨他眼瞳的颜色。

这位受人敬畏的少年生的虽然低调却异常显眼,他白色的长发明显缺乏打理而混乱的披散,而与此处种的白色花朵也像是未曾摘下便散开头发的发饰一样随意夹杂,胸前同样盛放着一簇看似哀悼用的白色花束一般的花瓣,配上即使历经千年仍然款式未变的黑色神使制服,站在画面中就如同褪色的图案一样。

他抬手将挡住眼睛的额发梳到脑后,但卢卡奇亚仍然无法看清他的脸,因为他戴着不仅遮住双眼甚至是遮住了半张脸的避光眼镜,他伸手拥抱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散去的星光也凝聚到了失去心脏的女武神胸前,像浇灌一般填充了她的胸口,但成型的却是跳动的心脏,星晶之力沿着血管流动,使她轻咳一声睁开双眼,对那个拯救了她的少年露出明媚的笑容。

人们欢欣雀跃,刚刚复生的女孩也与他们笑闹至一处,那个卢卡奇亚虽然惊讶于他居然是神使的身份,但十分确定他应该就是传说之王的少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神情都不曾变化,只是放下额发遮住了避光眼镜,似乎那些欢呼与他毫不相干。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径自走到了由于限制解除而试图蓄力反抗的几位神使面前,皱皱眉头便轻易使他们的星术回路一一碎裂,当然,卢卡奇亚注意到他的喘气与擦汗的动作,想来即使是对王来说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这也让卢卡奇亚理解了他为何带着避光眼镜,他的星力适应值想必高的与自己不相上下,即使有着共生花束的平衡,对于还在磨合期的未成熟技术来说,即使能保住他的性命不至夭折也很难让他不承受必要的残缺,想必视力便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或许还有更多,他自出场便不曾开口,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同样失去了声音。

视频以影中游侠控制住那几个惊恐万状的神使,而王拿出了几颗看上去像种子的食物喂他们吞下为结束,卢卡奇亚认出它们确实就是共生花束的种子,因为结束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正是新叶自他们皮肤钻出的场景,“原来王就是那位发明了共生花束的神使?这果然是值得保守的秘密。”但转念一想又有了新疑问,“王为何会与他们交战?为了逼迫他们吃下那些种子吗?”

“正是如此,不知道是否满足了您的好奇心?”萨尔提庆幸自己当初未曾答应要和盘托出,给了他如今得以以半真半假的话糊弄这个不知道自己潜藏着多么可怕力量的孩子,“我想,王是在帮助他们用那些花束控制力量吧,您也看到了他们无法自我约束。”

“确实如此,不过现在他应该放心了。”卢卡奇亚因满足了好奇心而精神振奋,忍不住向这个敌我不明的老人多透露了几句,“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自己控制不轻易做出祈愿,应该不会如从前那样无意识的带来灾难了。”

看来他还算知道这种行为是一种灾难,萨尔提由于西罗欧总是过于不谙世事的表现担心神使们并不知道在正常人类眼里他们过度滥用的启示之力意味着什么,而他又没有机会接触其他神使,无法印证,如今见卢卡奇亚还算明白事理,又提到自己已经可以自行控制那种恐怖的力量,倒也放心不少。

当然萨尔提可不会相信他们真的将这种习惯刻入了血脉,他觉得这多半只是他们在王之锁链——被他们当作共生花束的食人花朵的约束下因为恐惧而学会了自我约束,一旦他们知道真相,当这种神圣的束缚失灵,萨尔提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尝到那种足以掌控他人生死的力量之后,还能维持这种自律——何况这些孩子们本就没有自律可言。

当然,那位传说中的王是个例外,但正是这种例外才让他值得尊敬,因此萨尔提必然会向卢卡奇亚隐瞒实情,“那么,希望您可以兑现诺言。”他不知道卢卡奇亚是否有方法看透他的心思,毕竟那些孩子的力量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因此他选择了退避三舍,提醒对方履行交易后便转身想要离去,却被卢卡奇亚叫住了。

“先生,虽然这可能有些不礼貌,但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卢卡奇亚见他闻言停下脚步,快步蹦跳着跨过冒险者的遗骸和镜子的碎片,自背后拉下了他掩盖着自己面目的兜帽,将他憔悴的神情暴露眼前,“果然如此。”卢卡奇亚像恶作剧得逞似的点点头。

萨尔提虽然穿的严实,但仍然从领口出冒出了枯黄的草叶,像是穿了蓑衣一般,而本就已经开始褪色的头发被那些枯叶入侵的斑斑驳驳,因为失去营养而同样枯黄的它们甚至难以与枯叶区分,他的眼窝也比同龄人更过分的深凹下去,不过对衰老实在没什么概念的卢卡奇亚是看不出来的。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卢卡奇亚像收集落叶一样伸手扯下了一片,萨尔提眉头一皱,虽然本能的感到不适,但他确实没有感到疼痛,“你有多久没有去星塔了?”想起这是在第三区,卢卡奇亚改了口,“我觉得你已经太久没去见西罗欧,虽然我记得第三区有特制的除草剂,但那说到底还是伤身的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卢卡奇亚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算是知道他为何总是十分疲累的样子,共生植物会吸取人的负面情绪以杂草的形式生长,夺取人的活力甚至生命,因此神使的另一项工作便是接受他们的忏悔,用以带有剧毒的神使血液稀释而成的喷雾使它们枯萎消失,以拯救此人的性命与灵魂。

看萨尔提的样子,大概至少有十年未去进行除草了,而若是西罗欧所说不错,那甚至可能是二十年,难怪他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当然卢卡奇亚听说过第三区由于抗拒在此事上屈服于神使,常有人工合成的除草剂在黑市流行,但这些没有做过实验的药物往往没有效果,甚至还会起反作用。

不过萨尔提既然实在不想见西罗欧,恐怕他是真的病急乱投医——尤其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卢卡奇亚也觉得他眼中常常满溢着悲伤,心说想不到那些没有证件的药剂师也并不都是饭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大概他早就被疯长的杂草吞噬了吧。

“你只需要信守诺言就够了。”萨尔提并不想欠他的人情,同时内心更深处也有隐秘的理由,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孩子的帮助,他们本应该在父母身后受到保护,被像他这样的成年人承担起为他们遮风挡雨的责任,他们的任务不过是成长为另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他实在觉得这简直是神的恶意,将如此可怕的力量交给本不应承担这样责任的孩子们,并且剥夺了他们成长的权利,因此他当时才对西罗欧说,“这不是你的错。”被剥夺了本应享受的权利又被强加了无法承担的义务的孩子们多么可怜,作为受害者的他们不应该受到苛责,而自己也实在不想接受他们的怜悯与帮助,更不想在外表上可以做自己孙子的人面前忏悔。

“这不是诺言的额外报酬,这只是我身为神使的本职。”卢卡奇亚从小就被教导,神使的本职乃是代行神之谕旨,而神最初给他们的工作便是拯救,拯救生命,拯救灵魂,虽然他并不了解面前这个人,但直觉告诉他此人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他的生命与灵魂都在加速衰败,他几乎可以闻到晚秋的气息。

“这是免费的,先生。”卢卡奇亚见他拒绝心里明白他心中仍然压着许多秘密,忏悔制度的存在令他宁愿抱着它们一起死亡也不愿一吐为快,不过卢卡奇亚对制度的理解一向灵活,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暂时免除了他的义务,“神知道每一个人的秘密,你可以在心中告诉他你的罪孽,至于我,虽然还是好奇的不行,但还是当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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