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口。
夜幕降临，常规手术基本上都已经结束，此时还依旧等候在手术室门口的，基本都是急诊手术，以及白天手术过于复杂，短时间内无法结束战斗的病人家属们。
放眼望去，现在还守候在手术室门口的家属们，一个个都满脸焦急，心里忐忑，看着冰冷沉重的手术室大门，心里既期待它赶紧打开，却又恐惧它打开之后带给自己的是无法接受的噩耗。
‘哐哐哐’
电动门缓缓开启，一名穿着洗手衣，踩着拖鞋的医生站在门口，瞬间吸引了无数家属的注意力。
“谁是王旺业的家属！”医生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失望的收回目光，只有一名头发苍苍的老人站了起来，扶着拐杖走到了医生面前。
“我是他母亲。”老人饱经风霜，此时显得格外平静。
“我是给你儿子做手术的医生，你儿子手术目前出现了一些问题，我需要和你提前交代一下。”
“好，你说吧。”
“王旺业五年内换了两次肾，前两次手术修剪了太多的供血血管，现在仅存的血管很难继续手术，而且供肾刚刚在隔壁手术室取出来之后，在体外也放置了太长的时间，再无法顺利移植，供体肾脏肯定也会受影响……”
医生快速的把目前手术台上遇到的棘手难题说明了一下，然后又不忘补充一句：“不过你放心，急诊病房的楚主任已经上台了，就是他帮你儿子找到了这颗宝贵的肾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完成这台手术的。”
“好。”
老人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個好字，这反而把出来解释的医生弄得有些迷茫了。
这位老人家怎么这么淡定，这时候不应该抓住我问一大堆问题，希望从我嘴巴里撬出手术一定会顺利完成的暗示嘛……医生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的反应倒也省了他不少口舌。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继续协助手术时，老人却拦住了他，问了一个问题：“我想见一见给我儿子捐献肾脏的家属，可以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医生敷衍了一句。
“但你刚刚明明说了，肾脏是在隔壁手术室取出来的，应该就是你取的吧医生。”老人很冷静的说道。
“……我说了吗？”医生装傻道。
“你说了。”老人十分笃定道。
医生短暂的语塞了片刻，然后苦笑道：“老人家，王旺业移植了两颗肾脏，你应该清楚移植的双盲原则，我不可能把器官捐献者的信息透露给你。”
器官移植遵循双盲原则。
即，器官捐献者与受捐者相互之间绝对不允许有私下的沟通，所有的器官分配工作都由OPO负责。
从始至终，知道器官移植来源以及最终归宿的，只能是OPO成员。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双方隐私，避免后续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私下的器官交易出现。
老人显然是了解这个原则的，微微叹息一声后，她没有继续纠缠医生，默默后退了一步。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匆匆说了一句，赶紧关上了大门，转身离开了。
老人则穿过焦急等待家属的人群，来到了玻璃窗前，向外望去。
天色此时已经一片大黑，医院内的路灯无法照亮黑暗，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沉睡，外科楼后面的小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捏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
“保佑旺业平平安安。”
“保佑给旺业捐赠肾源的好心人往生极乐。”
“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老人的手才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五年里三次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儿子，老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了，可如今听到手术并不顺利，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慌，手心发凉。
就在这时。
老人忽然看到外面的小路上似乎有一盏灯亮起。
一盏橘红色的微弱灯光，引领着一对夫妻推着平车，向着荒芜的医院西大门走去。
“西大门那边好像没有住院部，只有停尸间……”
老人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辆平车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可惜距离太远，她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床白色的被子整整齐齐的铺在平车上，看不清人脸。
“阿弥陀佛。”心有所感，老人捏住佛珠，低头默默祈福。
与此同时。
小凡的父母一前一后扶着冰冷的平车，在微弱灯光的指引下，向着停尸间走去。
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和孩子近距离相处。
终究还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父母成了孩子的送终人。
“孩子他爸，你说小凡的器官能救活别人吗？”妻子突然问道。
“能。”丈夫肯定的答复道。
“那小凡在天上是不是会开心一点，我们最后还是满足了他的心愿，听了他一次话。”妻子声音有些哽咽，抓着平车的手微微颤抖。
“嗯。”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两人同时转头向身后的外科大楼望去。
灯火通明的大楼，看起来是那么富丽堂皇，可正如那句话说的一样，此时此刻热闹都是别人的，夫妻两人只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的冰冷。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五楼的手术室。
强烈的白光透过落地窗向外射出，漆黑的夜空似乎都被这灯光照亮了一些，隐隐约约之间，两人依稀看到玻璃窗后似乎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望向自己。
这一刻，黑色的夜空中似乎降下了一块巨大的帷幕，捐赠者和受赠者都可以透过光看到对方的轮廓，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被帷幕挡住了真容。
一颗肾脏成为了一枚纽带，串起了两条走向截然不同的生命。
这就是双盲，即便无法相见，但冥冥之中却还是能够感知到自己亲人的生命已经与他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这一生也无法解开纠缠。
“走吧，别让小凡冻着了。”丈夫首先收回目光，推动了平车。
老人看着微弱的橘光渐渐远去，于是便收起了佛珠，转头看向了手术室大门。
手术室内。
楚良走上了手术台，张茂如释重负的将主刀的重任交到了楚良手里。
“楚主任，手术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王旺业第二次手术用了三个小时，术后出现了一系列的并发症，这两者或许有某种潜在的联系，如果可以的话……手术最好要在半小时内完成。”
说出这句话时，张茂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手术做到目前为止，其实已经进入了死胡同，肾源在一分一秒的走向死亡，王旺业经历了两次移植的血管又残缺不堪。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半个小时内完成手术，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问题是，如果半个小时内不完成手术，最终将一颗垂死的脏器移植到王旺业的体内，作为一名移植医生，张茂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十分不负责任的行为。
对于两条生命来说，都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行为。
无影灯的强光照在楚良的头顶上，熟悉的温暖让楚良很快便进入到了主刀的状态中。
“开始吧，我们要加快点速度了。”楚良语气平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