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不知不觉中已经进行了快四个小时。
虽然墙壁上的温度一直显示零下五度，但手术间里的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这里面似乎越来越冷了，就好像一个冰窖一样。
楚良十分局促的活动了一下身体，无菌原则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根本无法通过活动汲取热量，温暖身体。
不过他还算好的，稍微还能小幅度的活动一下，缓解一下冻僵的身体。
而在他的对面，可怜的道格教授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无菌原则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主刀身份则是另一道，两条锁链交叉重叠，几乎锁死了道格教授所有的活动。
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一切，此时都只能为这台超大手术服务。
很明显的，他的脸色已经蒙上了一层寒气，眼睫毛上甚至都挂着一层薄薄的霜。
他已经快要冻僵了。
“比我想象的要能熬啊。”
楚良有些意外的看着已经几乎冻成冰雕的道格教授，零下五度的恶劣环境下挑战如此高难度的手术，道格教授还能坚持到现在，这其中意志力的成分肯定不能忽视。
不得不说，道格教授在心外科领域的造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张鸣主任的主动脉已经到了不得不手术的地步，绵延十几厘米假腔遍布在他的主动脉各处，看的人心惊胆跳。
这些假腔就是主动脉撕裂的结果，血流不断涌入假腔，让它就像是一個不断充气的气球，迟早有一天气球会因为过度膨胀而爆炸。
OOM！
生命就像是爆炸的气球一样，只会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声，然而便归于死寂。
四个小时的时间，道格教授几乎把张鸣主任全身五成以上的主动脉替换掉。
白色的人工血管此时埋藏着张鸣主任的体内，在巨大的切口里若隐若现，每一处的缝合点都没有马虎大意，全部都是用最高的十针标准进行缝合的。
可以说，道格教授已经将自己老爷车里最后的一点油全部榨干了，发动机现在估计都在冒黑烟了。
四个小时的超低温手术，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一名医生的巅峰期很短，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道格教授早已经告别了自己的巅峰期，他此时的经验和技术确实已经到达了顶峰了，很难有人能够超越，但他却也不再年轻，体能是他目前最大的问题。”
楚良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他能感觉到道格教授的动作已经开始慢慢变形了。
十针的标准，现在也开始有些坚持不住了。
“道格教授，如果坚持不下去，不要硬撑着。”楚良没有白人助手那么客气，非常直接的说道。
道格教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冷笑道：“你在期待什么，就算是我坚持不下去，这台手术也轮不到你来主刀。”
楚良一脸平静道：“谁主刀不重要，把这台手术安全顺利的完成，这才是最重要的。”
“哼。”道格教授疲惫的摇摇头，不想再搭理楚良了。
他确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四个小时的超低温手术，他自我感觉还是挺良好的，手术到现在为止都非常的顺利，在高清摄像头的注视下，自己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每一次缝合都遵循了最高的十针缝合标准。
可以说，这台手术他已经倾尽所有，贡献出了自己最后的能量。
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
道格教授轻舒一口气，肩上的重担骤然消失，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寒冷带来的身体僵硬让他的呼吸都开始有些艰难。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道格教授已经做好了在欢呼和掌声中下台的准备，他已经完成了这台手术的一大半，接下来他的助手会帮他收尾，完成剩余的工作，而他则可以提前去享受鲜花和掌声。
这或许将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站在伟大的舞台上，用人力演绎神迹，扮演造物主，挽救垂死的生命。
这真是一台精彩的手术，一台超越常理的超大手术……道格教授努力想要咧开嘴笑一个，可惜脸部肌肉已经彻底冻僵，他只能扯一扯嘴角，露出一个奇怪诡异的表情。
“弗雷德……”
道格教授转过头，准备呼唤自己的助手，接替自己完成剩余的手术。
弗雷德跟随了他十几年，手术技巧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如今弗雷德缺少的只是积累和沉淀。
道格教授一直都在科室里面公开的说，等到自己退休了，弗雷德就是心外科的第二位教授……只不过这话说了一年又一年，今年道格教授都已经六十岁了，却还是没有退休的打算。
回头搜索了一圈，道格教授却没有看到弗雷德的身影。
“奇怪，弗雷德呢？在手术室他从来都不会离开我的视野，这么关键的时候，这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道格教授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满。
助手意外消失了，道格教授只能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在手术台上坚持下去。
可做手术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一旦泄了心中的这口气，再想重新进入状态，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道格教授维持了四个小时的巅峰状态，如今却怎么也无法再找回之前的感觉了。
寒冷、僵硬、疲惫……负面状态一个接着一个，让他渐渐感觉到吃力，十针的标准也岌岌可危，无法坚持下去了。
楚良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道格教授，如果坚持不下去，请不要硬来，高清摄像头记录了你所有的操作。”
这是一句提醒。
但也可以视作一个警告。
这台手术不像是上一次的自体心脏移植，在场的都是一些年轻医生，看不出道格教授降低标准的小动作，这台超大手术直播汇聚了全世界的目光，道格教授的每个动作都会被人用放大镜观察。
这种情况下一旦降低缝合标准，那就注定会被所有人耻笑，甚至唾骂。
就像当初冷眼旁观的弗雷德，还有楚良一样。
“弗雷德去哪里了，我要他来接替我手术。”道格教授还是不愿意把主刀位置交给楚良，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位来自华夏的医生。
“你可以去找他，或者让别人去把他找过来，但现在，手术不能停下，超低温手术时间过长，低温对于张鸣主任的身体也会造成伤害。”
楚良缓缓说道：“时间很宝贵，你没有权利这么随意挥霍。”
道格教授冷冷道：“我是这台手术的主刀，是不是浪费时间，不是你说了算的。”
楚良并不想和他针锋相对，只是淡淡道：“道格教授你没有必要和我争辩，我是你的助手，是现在唯一能向你伸出援手的人，我们都希望张鸣主任的手术顺利完成，至少在这个手术台上，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
道格教授冷笑一声，根本就没有把楚良的话放在心上。
他只是冷漠的回了一句：“你不是我的助手，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没有人听到手术台上两人的窃窃私语。
道格教授继续强撑着手术，看样子是要坚持到弗雷德到来才会下台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
对于道格教授来说，此时的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的漫长，那么的煎熬。
他的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六十岁的身体早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似乎有挖掘不完的潜力，每一次以为自己到了极限，但再压榨一下，却又能逼出更强的自己。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潜力可以挖掘了，再不赶紧下台，他可能就要晕倒在手术台上了。
“弗雷德为什么还不来？”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慌张，失去了身为主刀的冷静和沉着。
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头，期待能看到弗雷德突然出现在手术室里，一脸愧疚的看着自己，说他刚刚去了一趟厕所，现在马上就来接手手术。
可每一次回头，换来的却只是失望。
“弗雷德到底去哪里了？！”
道格教授心中又急又气。
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突然惊恐地发觉自己的手指开始逐渐失去了知觉，这顿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陷入了慌张。
一名外科医生，一名主刀医生，手指开始不听使唤，这就像身陷绝境的士兵，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他很清晰的明白，自己已经逐渐失去了对于这台超大手术的掌控，要是继续主刀下去，手术随时都会失控！
“弗雷德不会来了。”楚良这时候平静的说道。
“他到底去哪里了。”道格教授咬着牙说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来了，道格教授你已经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了。”楚良继续说道。
“……”
“我是你现在唯一的助手，道格教授，恐怕你现在没有的选择。”楚良向着道格教授伸出了手，意思很明确……
把手术刀交给我，剩下的工作，由我来接替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