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1章众书生五沟隆中对

父亲去了,白秋在奶奶床的另一头,抱着奶奶的小脚,睡了。几次他感觉到奶奶的脚在动,他喊奶奶,他很想知道奶奶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但奶奶始终闭着双眼,不说什么,也不叫他做什么。他摩挲着奶奶的小脚,摩挲奶奶的腿,他摸到了踝关节,再轻轻往上,摸着了环状的不规则的骨头凸起。他知道,那是七六年松潘平武大地震奶奶在自己怀中折断的,他没有忘记,从那过后奶奶走路有些蹶,他恨自己,如果没有那次自己的过失,奶奶这个牌坊沟有名的美人,生命终结时应当美无瑕,他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日子回五沟呢。早回五沟就可以多和奶奶说说话,听奶奶大声吆喝和首长命令般的使唤。

金楠给白秋泡了茶,她知道要换白秋回自己屋里睡不可能,就在奶奶房里坐着说了些学校的事。白秋告诉金楠,今后学校的事,我不问你就不说,这样对工作对家庭对自己都好。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告诉我,老婆对工作的话说多了,男人会看走了眼。

第二天金楠煮好早饭叫一家人吃了,金楠说:“白秋,买个摩托吧,今后牌坊沟桥楼沟学校,跑路的时候多。”白秋看了金楠一眼,嘴角有点笑意,“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秋骑自行车直奔桥楼沟,他对岳母说了工作变动的事,岳母不懊恼也不高兴,淡淡的说:“回来就好。”见着儿子白金,白秋问:“哎,娃子,我问你,现在我们家里最需要最需要买件什么东西?”白金不假思索:“摩托!”白秋给了白金一个响指,说:“你妈是这么想的,你爸也是这么想的。”这好像是哪里听过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白金看着书,白秋不打扰他。他对邓素芳说:“妈,我要到街上找一个医生去给奶奶输点液,昨晚上我和她睡了一晚,她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我心里恼火。金儿,今晚回去陪你祖奶奶一阵,换换你妈妈、爷爷和东叔。”邓素芳说:“我和金儿一起去,我也要去看看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你在外乡外土,她对金楠,对金儿,对我,心诚意诚得很。”白秋低沉着头,没有评价岳母的话,他是天底下对奶奶了解最深最透的人,他把岳母家内内外外看了遍,专门查看了从香樟树坪里老水井到厨房水缸的塑料水管,白秋说:“妈,我明天买几十米塑料管把水管换了,塑料管老化,到处都漏水。”邓素芳说:“花那些钱干啥子,活一天算一天,活到哪天水管不来水了,人就差不多了。”白秋说:“身体好好的,不说那些话。”

白秋到了学校,几个临时负责人全部到齐,各忙各的事。

五沟学校的布局,就是一个大大的:“日”字。按笔顺第一划是两幢教学楼,“日”字中间那一横把两幢教学楼分开的建筑是厕所和理化生实验室、器材保管室、教师办公室,与教学楼相对的是男女生寝室。教学楼两旁,进校门处是教师住宿楼,另一端是学校厨房和学生食堂。学校大门在教学楼与教师寝室之间。除了教学楼和教师寝室是楼房,其余建筑都是砖木小青瓦平房。白秋把学校前院后院每一间屋子,每一处设施,详细检看了一番,他对后勤负责人马宗友,“马老师,你把几个负责人喊到办公室,通报一件事。”

人到齐后,白秋通报省城几位朋友要到学校“指导工作”的事,要大家到时候都听一听。

白秋给武东坡打了手机,武东坡此时在平县。白秋问他货车在平县没有,如果在平县,买一辆四五千元的摩托运回来。嘉陵、建设、轻骑、南方,不管哪个牌子都行!

武东坡说:“哥,要操一下了?回五沟就懂得享受生活了。”晚上,武东坡把一部嘉陵125摩托骑到学校,白秋很满意,说:“明天到信用社取了钱给你。我要先享受一回。”他骑着摩托跑到牌坊沟梨子树坝里,调转车身,加大油门,一声长长的“呜”叫,又骑到窑坪场,一个往返,用了三十分钟二十秒,白秋仔细考量了今后长时间用车路段的用时。晚上白秋武东坡两弟兄都在白秋奶奶床前守着。白展说:“东坡,你去睡,这两个多月好多时间都是你守着你婆婆,让你秋哥守一晚上。”武东坡说:“没关系,天又不冷,想睡就在婆婆床上睡一觉。”

白秋到医院找了李院长,李院长是白秋奶奶多年主治医生,李院长说:“从医学角度,再采取其他什么措施,没有什么积

极意义,对病者,是一种折磨。你的孝道,对她来说绝对是痛苦。我在想,你们也要好好想想,他一生还有哪个亲人没有见着,也许,见着这个人,她就瞑目了,也许这就是生命延续的主要精神因素。”

马上开校,事情多如牛毛,白秋想不出奶奶牵肠挂肚的亲人是谁。他爸爸说:“你舅爷,我小舅舅。你喊爷爷、奶奶那个家的那个舅爷,还有谁?三十多年了,每年你奶奶的生日,每年过年,都给你奶奶寄钱。可是三十几年就是不写信,就是不愿意到牌坊沟来。汇款单的邮戮是‘成都市991信箱’,寄款人地址全写的是‘绵竹县城关朱家巷1号’,汇款人留言一栏从来都空着。几十年我们找了多少人问了多少人,都不知道991信箱是哪里。我根本无法找到他无法去见他,我曾经对你奶奶说,前些年国家大搞三线建设,国家保密单位都是xx信箱,我们平县山里就有好多这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保密单位,说不定他就在平县。可能是调到了国家极其重要的部门任职去了,你奶奶听了这些话很是高兴。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六六年春天。他写信告诉我们,他要回成都工作了,要我到绵竹去一趟。我去了,他和舅妈给我们拿了好些东西。”

白秋说:“爸,你有没有到成都去找过舅爷?”

白展说:“怎么没有?六八年七月十几我到了成都,我到省政府,到省教厅,到川大,到电讯工程学院,到民族学院,前前后后七八天。问不上信,舅舅只说回省上当领导,我以为他是川大毕业生,不是在省政府就应该是在大学里当领导,问了多少人,人家都不知道朱文森其人,也不知道991信箱是哪里。71年我又去了一次,还是没有结果。79年你奶奶得重病,输液输了十几天,你奶奶说胡话,说看到她兄弟了,在屠宰场杀猪牛,你奶奶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要去了,要去找弟弟了。我又到了成都,找了省食品公司和省、畜牧厅、农业厅,也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我还到过绵竹中学,问遍了所有56年至66年在校教书的领导和教师,人家都说朱文森在**前就到省上去了,是小车接走的。我两次到原来的绵竹县城朱家巷一号,那里成了学校大操场,问了街坊邻居,都说没有看见这个人。你们结婚前,我又去过绵竹,还是没有音信。小舅舅是活着是死了都是个谜,说他活着,他又不给我们写信,不给我们见他的任何线索;说他死了,他怎么能把人民币寄给你奶奶?”

白秋和武东坡商量,既然是成都市991信箱,还是先到成都的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军区等机关去找,只要用心,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武东坡说:“我不相信找不到。”

白秋特别告诉武东坡,舅爷年龄应当在七八十岁了,找到人后,一路小心!武东坡说:“舅爷年龄大,大概模样都还有点印象,我知道。”

31日上午11点张国强李黎他们到了。主宾各自落座,张国强说:“校长同志,敬你三杯酒。敬酒词一起说,三杯酒一起喝。一祝秋哥从大学教到初中,虽级别越来越低,但也显上级人尽其才,量能而用;二祝秋哥去掉‘副’字终扶正,大大小小是一把手了,成了鸡头;三祝秋哥叶落归根回五沟,从今后可忠孝两全两相宜。”他一改调侃语气,一脸尊重的说:“哎,奶奶这几天如何?”

白秋说:“非常不乐观。这几天晚上我都陪奶奶睡觉。十几天不吃不喝的,医生说拖的越久,奶奶越痛苦。”

秀珍说:“你知道奶奶病重,说话还没有个正经样儿,缺教养!”

李黎说:“今下午我们到学校内内外外看看,帮你参谋参谋,把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理一理。”

秀珍说:“秋哥,纠正国强说的‘指导指导’。‘参谋参谋’一词可以,教授用词准确一些。”

尤茂华说:“本人表态,先进思想理念之类高深的东西我们女流之辈就懒得奉献了,怕我们一开口,你们男人就无话可说就要露丑。我,竭尽全力,为我家乡学校做一件得民心,得夫心的实事。”大家都笑,问什么事,他说:“暂时无可奉告。”

下午,张国强他们一行到学校前后院子,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看了个够,然后到学校办公室坐下,白秋说:“我选择了五沟中学校长,考虑有

两点:一是我白家金家老人身体现状,担子压在金楠一人身上不公平。二是想回来把家乡的教育搞好。我爸说。四十几岁的人,政治上辉煌也罢平凡也罢,只有十来年的政治生命了,要学会追求简单追求平凡,少一点欲望就少一些烦恼。”

李黎说:“老弟从人与社会这个角度提三点建议,一、几十年你没有真正直接与学生打交道,学生,是你政治生命的基础,要以长久的广博的大爱善待他们,把他们每一个生命当成你自己的生命,当成你自己的生命延续。学校人、钱、物都要体现以他们为中心。二、一个学校是一个社会群体单位,教师是这个群体中的活跃分子和主导力量,把自己融入到教师群体中,这就是‘换位治理’。正如你所电话里所说,硕导博导,就是学生的生活导师一样。校长,就是学生、教师的保育员。三、学校的每一步发展,都要体现学校生存欲望。比如,现在,你当务之急是什么?今后要做哪些事?要列出学校一年、四五年、十年二十年各方面要做的事,要达到的目标,书面语言叫近、中、长期规划。你明天开校了,学校开校工作要做哪些事?一个月、一学期要做什么事?做到什么标准?你要心中有数。我们身处异乡,只能帮你寻找一种思想,一种理念,物资上助一臂之力只能寻找机遇偶尔为之。”

张国强早就有点想活动筋骨的意思,说:“你们女生说说。”

秀珍说:“我们女人家不说虚的,说实实在在的吃得的东西,学生厨房设备不行,要全换,要配套,要给学生吃饭安放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的用餐桌凳,学生只有好心情吃饭,才能好心情读书。”

尤茂华说:“城里学校都有电脑了,有个电脑教室就对了。没有电脑,跟不上时代,教师学生都会落伍,当务之急是找到钱整个电脑室,还有,老师晚上查自习,前前后后两道院子,跑上跑下,没有路灯不行。”

秀珍补充:“学生寝室的床该换。”

白秋笑了笑,“很多事要做,很多事该做,我们缺票子,但更缺思想,我最大的的困难是,头脑里一片混沌,理不出一个头绪。有福同享,有难同帮,这就叫‘弟兄’。这几天我内外交困,想不出话语,人到了回到乡下,立刻显得土帽笨拙。”

张国强说:“你这学校,本身就是纯粹的老土帽,几幢烂楼房,几排矮平房,就是几块吃饭睡觉拉屎撒尿的地方的胡乱组合。我说,特别赞同李教授的一个观点,要抓大中小。‘大’,就是你好好拿出个学校规划,硬件建设要有近中远期规划,校园布局要大气,一年整一部分,坚持几年十年,到你退休,把学校弄成个现代学校的样子。特别强调的是:软件建设主要要建立一种深入人心的校园文化,校园特色,校园风格,办学校不能在别人屁股后面亦步亦趋,不要把学校搞成千篇一律的复制品!‘中’就是人财物的安排使用,要体现以学生为中心,以激励教师工作激情为重点,要逐步建立学校财源多种渠道,不能只靠政策集资、靠上级财政拨款、靠学生收费来建设学校。‘小’,就是要从学生生活、学习的点点滴滴小事做起,比如学生二十四小时生活学习规范的制定实施,比如学生各科成绩的日、周、学月、期成绩动态K线图真实建立,都要一分一毫去培养,去矫正,去落实。长此以往,持之以恒,滴水穿石。”

秀珍抢白道:“成绩K线图,不现实不现实。我炒股,我只有几只股票,每天画K线图,都没有坚持下来,一个老师教几个班的课,如果是数学化学物理,就有一两百学生,肯定做不到!”

大家都有同感,就否定了张国强的这一条。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发言,又提了很多建议,老老实实说还只有李黎张国强的发言有分量,因为他们提前做了功课。

谁都没注意学校几方面负责人都作了详细记录。

张国强提议说:“我们是老母猪打架,用嘴功,你们自己拿主意,我们去看一眼奶奶。”大家同意,一行人坐车到了牌坊沟。奶奶还挂着**,但气若游丝,只能从慢慢滴着的**感触到她生命的存在,她不与几个孙儿对话,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面部表情都没有,男女个个相当沮丧。

九月一号要开校,学校工作太多,张国强李黎不便久久打扰,离开五沟回成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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