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4)

水和风一样,没有形状。倒入不同的模具就会有不同的样子。它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如同风——风是温柔的抚慰,短暂的慰藉。它观望树木生长的年轮,途经横竖插向天空的枝桠。时而流连,时而绝情。

但它们都一样。

随心所愿,无拘无束。

“洛修也会来这里吗……”佧特闷在夹道的人群中左顾右盼,表情逐渐被同化。与身边的人一样,佧特面对某样未知的人事物充满兴奋,期待,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机场那名稚子的形象正逐渐自心间抽离、淡化。

如同水。

水注入不同的模具中,形貌再次更改。

躁动的人群中每个人都一样,大家心无旁骛,专顾自己的事,以至于没有人发现突然消失了一名碧绿眼眸的小孩。他卡在时光的缝隙中,被空白淹没。再一次,有某个人被遗忘。

没有察觉。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追梦大道,马上成为全场焦点。

许多人摩肩擦踵,争相一睹楚氏集团领导层的绝代风华。佧特正要迈步凑得更前,忽然从后方传来一股力量。她灵敏一闪,身后某个八、九岁的孩子踉跄着扑到前头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佧特拉着他的手,把人扶了起来。

孩子有些发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佧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脸红?”险些跌倒的男孩脸红得跟番茄一样,飞快瞥了她一眼,嗫嚅着说:“谢谢姐姐。”

“不客气。”

佧特这下学乖了,先问:“你有爸爸妈妈吗?”

“有,”小男孩点点头,比划着手指似乎想描述一番,但很快眼眶红了,“爸爸,穿红色……妈妈、紫色……呜、呜呜……”抽噎着没说两句话,稀里糊涂地冲上来抱住佧特的腰,“……姐姐!”

佧特觉得他好弱。

“别哭,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头,握紧掌心的柔软往后方走,觉得他真像阿炜小的时候。手软软的。

但又跟小阿炜不一样。阿炜不随便哭的。

佧特把他抱起来,半大不小的孩子在肩头扭来扭去,眼泪鼻涕通通流在她的头发上。

佧特摁住他,警告:“喂,我不是卫生纸。”

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人了。

不远处,一对夫妇正在人群中慌张的四处张望,寻找着失散的孩子。佧特欢喜极了,“喂,我找到你爸爸妈妈了,你等一等啊——”紧接着,佧特把怀中的孩子像举重一样举得老高,孩子尖叫一声,吓得不敢动弹。

“喂!在这里!”佧特逆着人流大喊。

孩子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块儿,扁了嘴不敢动弹。身旁的人纷纷侧目,自动清出了一条道路。

佧特又把他颠了颠,“这边!”

妇女急忙冲上来抱住了孩子,关切的眼神里藏满后怕。一边流眼泪,手却用力地打在小孩柔软的手背上,“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孩子贪恋地吮了一口母亲身上的味道,不哭了。

佧特看得啧啧称奇。他被打了,为什么不哭?

人真奇怪。

佧特走到黄皮肤的女人面前,轻柔地拍了拍小男孩肉嘟嘟的小胸膛,“快点长大,不要再迷路了。”

孩子在母亲怀里振奋地扬起拳头,“我以后要成为超人!就不会迷路了!”

佧特认真地问:“你会飞吗?”

小男孩说:“阿姨,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人类早就突破极限了。”

佧特摇摇头,“人类不是无限的。”

孩子又扁了嘴。“你说谎!”

眼看刚捡回来的孩子跟救命恩人发生了口角,旁边棕色瞳孔、骨架瘦小的男人踏前一步,真诚地鞠躬致意向佧特道谢,“不好意思啊,真的谢谢你!”

佧特礼貌地说:“不客气。”

“谢谢、谢谢、谢谢你!”妻子跟着丈夫一起点头哈腰,不断表示谢意。

佧特一手摸着后脑勺,心中谨记着从仁说做人要有礼貌的教导,弯腰不断回礼:“不客气、不客气、别客气……”她一边数人家说了几次谢谢,一边算自己说了几次不客气。就生怕自己少回一次礼。那可不行。她想做个有礼貌的人。

佧特初次觉得做人好难,做个有礼貌的人真难。

唉,问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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