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争吵

第十三章争吵

跑到近前,我才看清,这小宫女正是公子进宫那日掐腰拦马的的素儿,她是陈皇后的贴身宫女。

“救救我们娘娘!”素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请韩大人救救我们娘娘!”

公子又在石墩上坐下了:“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素儿有些迟疑地看了卫青一眼。

公子皱眉看向卫青,但见卫青满面茫然之色,便说:“但说无妨。”

“诺。”素儿咬咬嘴唇似是豁出去了,“景鸾宫的卫娘娘诬陷我们娘娘以巫蛊之术诅咒她和公主,皇上震怒,下令搜捕了椒房殿里的所有女巫和术士,并将皇后娘娘禁足。皇后娘娘费了好大力气才让我出来求助大人,请您马上去见她!”

“巫蛊?”公子似是自言自语,“阿娇不至于那么蠢吧?”

“是的是的,公子!我们娘娘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一定要禀明皇上为我们娘娘做主啊!”

“先去看看再说吧!”公子站起身子,大步朝未央宫椒房殿的位置走去。

因此案关及卫子夫,卫青也无法置身事外,紧随公子身后。他们两人走得极快,我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椒房殿外方圆一里,就感觉到了某种肃杀的气氛。果真如素儿所说,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包围了皇后的寝宫,往日繁华的殿门前,冷冷清清,是灾难即将降临的前奏。

公子走入禁区,一个羽林郎上前阻拦:“皇上有命,闲杂人等人不得入内!”

公子一扇子抽开他,径直而入。

其他羽林郎见状刚要群拥而上,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拦住他们,低声说:“不可以!伤了韩大人一根汗毛,皇上会要我们所有人脑袋。”

我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畅通无阻地进了椒房殿。也许是为了避嫌,在正殿门外,卫青主动止步。

虽然金屋藏娇的典故,我在民间已有所耳闻,但真正是百闻不如一见。皇上居住的未央宫也不及这里一半的辉煌璀璨。三十六颗硕大的夜明珠高高地悬在殿上,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满目所及之处,无不镶金砌玉。鸾凤和鸣的黄金胡床,黄金浮雕的紫玉屏风,黄金竹节博山炉,浮着青莲的黄金水盘,就连盘丝熏笼也是黄金缠就。这简直就是一座繁华地有些凄凉的黄金城。

还没等素儿通传,皇后娘娘就从后殿踉踉跄跄跑了出来,把两个随侍的妙龄宫女远远甩在身后。她穿了一身宽袍长袖的素色绫纱,没有束腰,衣服拖在身后飘飘欲飞,就像一只因绝望而疯狂的长尾青鸟。她脸上没有擦胭脂,头上也没有任何饰物,一袭缎子似的青丝一直拖到腰下,像柔软的水藻一样无声飘摇。

“韩嫣!”她扑过来,抓住他的双臂,身子却坠了下去,跪坐在他身前,“救楚服!救救我的楚服!”

“你的……楚服?”公子诧异,“那个长安城有名的巫女?”

皇后用力点着头:“我爱她就像你爱皇上!你必须要救她,这是你欠我的情!你夺走了我丈夫全部的爱,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要帮我!韩嫣,韩嫣!!”

公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将她扶进胡床里坐下。

陈皇后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诞妄,激动的情绪让她苍白的唇角微微抽搐。

公子无力地看着她,轻声说:“皇上知道吗?”

“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皇后恨声说,拳头紧紧攥起,“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后,只要不杀楚服,我愿与她一起离宫,结庐南山,做一对不问世事的恩爱夫妻!”

公子轻轻摇了摇头:“你生于皇家,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你是皇帝的女人,你却爱上另一个人,与她公然共寝同居,还闹得天下皆知,她怎么可能活命!”

“韩嫣啊韩嫣,”陈皇后嘿嘿冷笑,逼视着公子,“我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你不知道吗?如果刘彻有一点点爱我,我又怎么会?金屋藏娇的美丽神话,不过是童年的一场梦碎。为了报答我母亲窦太主助他上位,他才给了我皇后的名分还有这间可笑的金屋子。你知道黄金的温度吗?”她抓住公子的手按在金床上,“你知道这有多么冰冷吗?无数个夜晚我躺在上面彻夜难眠……我是窦太主的女儿,我缺少黄金吗?我缺少的不过是一个男人的体温。可是他却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你!”她直视着公子的眼睛,“我不恨你,韩嫣。我们三个从小在一起长大,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如何爱慕你追求你。他们说你谄媚,他们放屁!谄媚的是刘彻,是我们的皇帝!他恨不得变成一只小卷毛犬摇着尾巴讨你欢喜!我不恨你们,我也不理解你们,我只是羡慕,非常羡慕……直到有一天我遇到楚服……”

皇后的声音低若地近乎□□,她泪光闪闪的明眸里泛起一抹醉人的神采:“她穿起男装是那么丰神俊朗,温柔体贴,知冷知热。她让我的寝宫有了温度,让我空虚的日子有了盼头。我终于知道被爱的感觉,那种感觉一旦在心里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我哪里顾得上什么卫子夫?我恨不能天天和楚服躲在深宫,过我们甜甜蜜蜜的小日子。为了掩护她,我假装迷恋巫祝,豢养巫师,我又何尝真的信过那种东西?我若是想除掉姓卫的,我会更相信杀手手中的剑,而不是丝绸和棉絮做成的人偶娃娃!”

公子一言不发听着这场漫长的倾诉。这是陈皇后一生中最黯淡也是最辉煌的时刻。至少她拥有了她自己,也许就那么一次。

末了,公子转身,默默走向殿门。

“韩嫣!”陈皇后凄厉又恳切地叫了一声。

公子没有回头,只是用他惯有的没有情绪的声音,淡淡说:“我不知道是否能救楚服,我会尽力。但不管我能否救她,你都保不住你的皇后之位了,早作打算吧。”

入夏以来,皇上便将寝殿从温室殿移往清凉殿。这处殿室掩映在苍峦叠嶂之间,周围栽满巴山箬竹和大理白茶花,清雅宜人。微风吹来,竹叶沙沙,恍若初春夜雨。

公子在一簇白茶前站了很久,月色将那洁白的花瓣浸泡得清绝冷艳。

我凝望着公子流畅如瀑的背影,想起美人如花终要凋落,心里无端端有了寂寞。

殿内突然传出哗啦巨响,伴着一声雷霆怒吼:“混账!”

公子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移步向殿内走去。皇上站在沉香木案后,双手撑在案子上,脸色铁青,额头上绷出一根青筋,因为愤怒而突突直跳。在他面前,竹简撒了满地。公子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一份,轻轻展开。

这是一份内阁大臣的奏疏,就陈皇后和楚服一事做了无限夸张的铺陈。说巫女楚服衣冠帧带,形如男子,与皇后同起同卧,如胶似漆,有**常,丑恶宫闱……这简直是翻来覆去在扇皇帝的耳光。

一方面告诉皇帝,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另一方面提醒皇帝,你宠爱韩嫣也是有**常,丑恶宫闱。

难怪皇上会大发雷霆。

公子看完了奏疏,又丢回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尘:“难怪皇上会把这些上疏条陈全部扫落在地,确实是不值一看。”

皇上余怒未消,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公子:“你去哪儿了?朕说过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椒房殿,你当是耳旁风吗!”

“任何人也包括我吗?”公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弹了弹修剪整齐的手指甲。

皇上一拳打在案子上,哼了一声。

“你是气阿娇背叛了你,还是气那些看笑话的大臣们?”公子问。

皇上深邃的眸子里有铁一样的光芒闪过,咬牙说:“终有一天,朕要那些自命不凡的朝臣见了朕连气都不敢大声喘!”

“看来你更气的不是阿娇的背叛。”公子一笑,“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发怒之后的皇帝冷冽地可怕,跳跃的烛火让他的脸有微微的扭曲:“阿娇让你来求情的吗?”

“可以吗?”公子也不避讳。

“不可以!”皇上的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阿娇这皇后是做到头儿了!”

“她并没有为她自己求情,她想请你留楚服一条性命。”

“留着她作为我耻辱的见证吗?”皇上气得简直要笑了。

“你没有什么耻辱的,刘彻。”公子正色说,“你从没有爱过她,即使她有了别人,也算不上背叛你。”

“世人都会像你这样想吗?”皇上刚刚消减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世人都会像你韩大夫一样超尘拔俗吗!”

“我从不知道你刘彻是那么在意别人想法的人!”公子的声音也微微的冷了起来。

“你会说得这样轻轻松松,是因为朕宠着你惯着你,你几曾受过什么委屈?你知道屈辱的滋味吗!”

“我不知道?”公子失笑,“你知道我有多少别称吗?娈童,男宠,弄臣,贱人,妖孽……”

“韩嫣,你如果觉得跟着朕委屈了你,你可以走,没人拦着你!”

“有出息的,可别再来找我!”公子拂袖,大步走出殿外。

我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小声叫:“公子,等等啊公子,公子!”

他丝毫不理睬我。

经过一丛竹子的时候,公子身形一晃,矮身躲入竹丛里。我不明就里,也不由自主躲了过去,蹲在他身边。

“你干嘛啊,公子?”

公子扳着手指头,嘴里数着:“一,二,三……”当他喊到“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嫣儿!——你回来!嫣儿,朕逗你玩儿呢!”

公子晃晃脑袋,嘴角一撇:“没出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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