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我回到宫里的乐坊,一个刚着双髻的小丫头递给我一块浸湿的毛巾,我坐在铜镜前,一点点卸去脸上的淡妆。

不多一会儿,门帘儿哗啦一声响起,一个黑色禅衣的男子大步踏入,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的身体颤抖着,恨不能将我揉碎似的,声音沉痛而激动。

“你是延年吗?是延年吗?是延年吗?”

“大将军别来无恙?”我沉静的声音稍稍平复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缓慢地松开我,握着我的双腕,细细凝视我的容颜。

“真的是你,延年……”

“延年还是当日的延年,只是大将军已为众臣之首,今非昔比!请大将军上座,延年要为您行大礼。”

他站着没动,一只手迟疑着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摇头:“你竟真的没有死……三年了,不论是睡在茫茫荒漠的戈壁滩上,还是睡在冷冰冰的长平侯府里,我都没有一夜不曾梦见你。只要一想到你孤零零地死在充满肮脏屈辱的净身房里,我就心如刀绞,难受地抓狂。感谢老天,让我卫青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感谢老天!……”他的泪水迸溅,载哭载笑,让心如死灰的我也有几分动容。

“大将军……”我想挣脱他的双手,无奈他握得那么紧。

他再次抱紧我,五指揪紧了我背上的衣服,哽咽道:“三年悔恨交加的日子教会了我很多,延年,一个人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等待。你曾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等你长大我就告诉你。而今卿已长发及腰,与卫青共结百年可好?”

我已隐约知道他的心思,但这话如此直白地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让我愣怔住了。

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声声高呼:“李小姐大喜!李小姐大喜啊!——”

我适时挣脱卫青的双手,满面放光的乐官已经迎头而至。

“李小姐大喜啊!”他长揖至地,“皇上口谕,今夜戌时,明光宫觐见!”

“李氏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地接旨谢恩。

待我直起身子的时候,才发现卫青那张饱经塞外风霜的清俊脸庞,已是苍白如纸。

顺着我的目光,乐官才发现大将军,连忙跪地叩首:“卑职该死,不知大将军莅临,有失远迎……”

卫青一挥手,他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我迎视着卫青直愣愣的目光,微笑施礼:“多谢大将军错爱,可惜延年有诏命在身,只能辜负将军美意。请自珍重,延年不送。”

“若你不愿意,可以不去。”他呆呆地说,“我可替你向皇帝求情……”

“我为什么不愿意?”眸子里带了三分戾气,被翘微微的长睫滤过,便成了冷冽的妩媚。

他的喉结滑动一下,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的,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他终是无言,默默转身。一个人的寂寞全部都凝聚在他的背影里。那比三年前更加瘦长的影子,有着山崖般的嶙峋和锋利,也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和疲惫。他刚刚二十岁,看起来却像早已老去。

宫里的暮色,比外面更加沉暗,悠长。伴随着一盏盏灯火,仿佛有一片积满雨水的黑云降落在心头。我倚着朱漆斑驳的宫门,凝望着延伸至天边的角角飞檐,有清凉的钟声穿透薄雾,在灵魂边缘回荡。

我将伺候的宫女打发出去,一个人沐浴更衣,揽镜梳妆。

眼睑堆满皱褶的老嬷嬷躬身站在一旁,教导着侍夜应懂的规矩。

“姑娘谨记,皇上幸后,你便可谢恩离开,回到宫里为您准备的居处。皇上从不与妃嫔同寝,切记!”

我有一丝丝惊讶。我在的时候,这规矩是没有的。皇上时时与妃嫔卧起,不知何时竟多了这样一个规矩。

老嬷嬷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微笑说:“这是三年前立下的规矩。这三年来,从未有一个嫔妃在皇帝的龙榻上过夜。”

“哦?”我心念一动,难道是因为公子?

管理妆奁的小太监端着装满首饰的托盘走过来,往我头上插满了步摇,金钗,胭脂晕开的时候,连我也不认识镜子中那张美艳无方的脸了。

我坐进一顶绿呢软轿,被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进了一年前才落成的明光宫。

宫门在背后合拢,清晰的一声。

我独自行至榻边坐下,瞅着牛油巨烛上摇曳的火光发愣。有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管是对是错,公子,都请你原谅我。

火光猛地跳动了一下,有风徐来。

门被两个宫女轻轻推开,从我低垂的眼帘里能看到一角绣金的龙袍,在门边一晃,映着烛火走了进来。

我坐正身体,瞪大眼睛看着他。

而他却并没有看我,疲惫不堪地打了个呵欠,展开双臂。

他比三年前更加高大,也更加俊美了。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闪烁着刀刻般孤绝的冷意。双眸静止的时候,就像一道无底的深渊。一旦风起云涌,便如黑色的火焰般飘摇而危险。

我克制着心头的潮水,走过去,从他张开的双臂上,除下黑色的长襦。

他微微昂起下巴,依然是没有看我。有些醉意的眼神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动不动。

我把他除下的衣服,抱到一边,细细叠好。

他已躺倒在榻上,冲我招了一下手。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磨蹭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似是有些不耐,挺起上身,一把把我扯倒在怀里。

他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三把两把撕开我的领口,埋头啃噬我的肩颈。

这完全不是我预料的场面。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认真地看过我一眼。

我方寸大乱,不知道此时应该坦白身份,还是继续沉默。

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我踢着腿,喊了声:“不!”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沉重的耳光将我的脸打得歪向一边。他粗重地喘息着,喃喃了句:“敢对皇帝说不!”

胸衣被粗暴地撕开,他有些发愣地看着我平坦的胸部,眨巴了下眼睛:“男的?”

随后又不羁地哼笑一声:“随便吧!”

说着扯开我腰间的带子,抓住我纤细的脚腕,抬高一条大腿,挺身刺入。

撕裂般的剧痛让我惨叫失声,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我知道第一次是会疼的,但这跟想象完全不同。就像有一只烧红了的铁楔钉入了身体,每一次摩擦都会带来搜肠剐骨般的痛楚。

不,这不是我所认识的皇帝。他和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是这样的。

他竟能像一头野兽般贪婪又不动声色的做、爱。

我能感到有血从股间滑落,湿腻腻的,有些肮脏也有些淫、靡。肉、体相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我就像一只荡在浪巅上的小舟,被一寸一寸的掠夺,直至失去最后一丝力气。

皇上微昂着脸,发泄般地耸动着身体,汗水顺着英挺的轮廓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我苍白的胸前,在凹陷处凝成小小的一洼。

即使是此刻,他的目光也没有在我脸上停驻片刻。他越过我的头顶遥望着虚空,看不出丝毫的沉迷和悸动。如此疯狂,又如此清醒。

我已疼得麻木,臀下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血水还是冷汗。就在我感到自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在我肩头蹭了一下满脸的汗水,抽身而出,将我翻过去,趴在床上,再次从身后顶入。

翻来覆去,死去活来,不知多少回合,他终于尽泻在我身体里,翻身倒下,躺在一边微微喘息。

我趴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浑身像散架一般。

我想说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整个意识只剩下不断放大的疼痛,思考无能。

许久,他低沉地喊了声:“来人!”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却听他说:“乐官张禄欺上瞒下,将身份不明之人带入宫廷,蒙蔽圣听,诛三族!”

“诺!”黄门令答应一声,又指着我问,“那他……”

“斩!”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早有两个体壮太监上前拉起我,就往外拖。

我手里紧紧抓着被子,失声大喊:“皇上!我是延年!我是延年啊!皇上!”

皇上蓦地支起身子,这次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停驻片刻之后,喊了句:“住手!”

我跪坐在榻下,拥被低泣。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对上他的眼神。

“延年?真是延年?不可能!延年已经死在净身房里了!他不可能还活着!说,你是谁!”他扼紧我的喉咙。

“公子遗言,让延年照顾皇上,延年如何敢死!”我冷冽地说。

他的手指颤抖着松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脸,一痕清泪滚出眼眶,他哑声说:“再叫一声公子……”

我心中大恸,忍不住泪如雨下:“公子……公子……我家公子……”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紧紧按入怀中,痛不欲生地喃喃着:“嫣儿,朕的嫣儿……”

多少年了,我终于又听到这个声音呼唤着公子的名字。

哪怕就为听到这个名字,我也会永远留在皇上身边。

而皇上,他也和我一样吗?

当我叫着公子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有昨日重现的幻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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