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可鉴

第七十六章 天地可鉴

晚上,宫里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为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

我坐在乐坊的妆台前,揽镜梳妆。听得外面一连迭声地高呼“参见皇上”,我回过头,皇上已经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我正要起身行礼,皇上已上前,单手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眉黛,轻轻描过我的双眉,拉长眉梢。

皇上从镜子里端详着我的脸:“延年越长越标致了,六宫粉黛已无人能及。”

我微笑:“延年也只剩下这张脸了。”

皇上从背后环住我的身子,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延年有的何止一张脸?延年还有蝴蝶般翩跹的舞姿和夜莺般美妙的歌喉。”

我隐隐觉出皇上有话想说,便静静等待着。

“你们先下去。”皇上屏退侍从,直起身子,一只手捏住我的肩头。

“以朕对霍去病的了解,今晚他就会当着群臣的面,向朕讨要他的封赏。”

“皇上已经封他为冠军侯,骠骑将军和大司马,天下还有比这更厚重的赏赐吗?”我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因此不动声色。

“当然有!”皇上以两根手指托起我的下巴,那动作有几分生硬,我心里一惊,肌肉顿时绷紧。

皇上的眼睛深不见底,不喜不怒地凝视着我:“朕已经答应,若他有所建树,便将你送给他。所谓君无戏言,言出必果。所以,由你来拒绝他!”

我的眼睛蓦然睁大。

皇上失笑:“延年的眼睛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他笑着拍拍我的脸颊,单手背到身后:“霍去病太喜欢你了,延年。但温柔乡便是英雄冢。朕不能让你羁绊了朕的大将,从现在开始,十八岁的他已经是国之栋梁!”

“原来如此。”我淡笑,“如今皇上宠爱霍去病胜过一切,延年要吃醋了。”

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朕也舍不得你啊。你们两个,一个是国之利器,一个是国之瑰宝,朕一个都不想失去。”

“延年领命!”我心沉如水,深深颔首。

时辰到了,群臣纷纷走入大殿。

我穿着一袭烟青色的堆云纱,抱着我的七弦琴,尾随人群走了进去。

皇上和皇后高高坐在上首。皇后穿了一身大红锦服,满月般的俏脸上,飞扬着激动和喜气。我在我的位子入座,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卫青和霍去病一身戎装,并肩而入。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那么英姿勃发,如同两道来自云端的光。帝国双璧,还有比这更恰当的比喻吗?玉者,国之大器也。他们,将用青春和热血铸就一个永不会被历史遗忘的时代。

霍去病忽然把头转向了我,以致落下卫青半步。

我慌忙低下头,不敢迎视那火一般热烈的情绪。

酒过三巡,我按琴而歌。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我,霍去病端起酒杯连饮三杯,站起来,朗声说:“陛下,霍去病想请您兑现您的承诺。”

我的歌声,戛然而止。就像被风吹落了的一枚枯叶。

皇上微笑,目光掠向我:“霍爱卿,莫要心急。朕自然是言出必行!延年!”

我推开七弦琴,长揖至地:“回陛下,延年不愿意!如若皇上坚持,延年只能以死相请!”

霍去病的席位,离我有一段距离。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肌肤上的灼痛。

“大胆李延年!”皇上震怒,“朕的话你都不听了。”

“请皇上赐死!”我颤声说。

“来人!将李都尉拿下!”皇上怒喝。

“慢,皇上!”霍去病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去病不过开个玩笑,怎敢夺皇上所爱?”

“霍卿当真?”皇上虽是微笑,但声音里的威严毕现。

霍去病拿起酒杯:“去病扰了陛下的雅兴,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皇上哈哈大笑:“如此,李爱卿,起来吧。还不谢谢霍将军?”

我站起来,举手加额:“下官拜谢骠骑将军不罪之恩!”

酒宴继续。

席间却掀起阵阵窃窃私语。

“皇上要把李都尉送给霍将军?”

“哎呀,虽是皇亲国戚,也不过是皇上的玩物,想送人就送人了。”

“娈童还不就是如此吗?”

我寂然静坐,自斟自饮,听而不闻。

“你们错了!”霍去病长身而起,沉声说,“本将军爱慕李大人,愿以远征匈奴之功作为聘礼,迎娶李大人入主霍家。无奈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但是,本将军对李大人的情意,天地可鉴!我不管诸位是看不惯也好,想不通也罢,都给我放在肚子里!如若再听到污蔑李大人的言论,霍去病就是舍却这颗脑袋,也会与他拼命!皇上为证!”霍去病冲皇上一拱手。

众臣噤若寒蝉,皇上长眉紧锁。

我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如此场合,霍去病算得上大不敬了。

不料,皇上忽然哈哈大笑:“霍去病就是霍去病,来人,赐酒!”

霍去病一番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耳根顿时清静了很多。我遥遥地望向他,他被烛火映照着的傲岸侧影落进我眼睛里,就像一粒沙。

眼泪不期然流出来。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酒席未散,皇上已经不胜酒力,向我扬了一下手。我走过去,扶起他,与他一起离座。

虽然我没有看见,但我知道霍去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们的身影掩入幕后。

我把皇上放在床上,跪下身子,为他脱靴。

他却突然翻身而起,猛地一巴掌扫过来,将我重重掴倒在地。血从嘴角和鼻孔一齐淌落下来,我用手抹了一把,半张脸染上血渍。

“皇上……”我不知所措。

“知道阿娇是怎么死的吗?”皇上沉声问。

我迟疑了一下,僵硬地点头。

“朕不爱她,但她不能背叛朕!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朕的皇后,正如此刻,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朕的娈童!朕可以不要你,朕可以把你送给任何人!这个主宰在朕手里,你没有,李延年!告诉朕,你这双小鹿一样漂亮的眼睛除了看着朕,还想看着谁?”

“我没有……”我爬过去,跪倒在他脚下,“我没有,皇上!我没有看着任何人,除了您!”

“那你哭什么?整个晚宴,你的目光你的情绪一直追随着霍去病,你以为朕和那般大臣都是瞎子吗?你要像阿娇一样丢朕的脸吗?”皇上咬牙,声音恶狠狠的。

“延年不敢!”我抱住皇上的腿,“延年不敢,皇上!延年心里除了公子,没有任何人。皇上是知道的!”

“嫣儿……”皇上颓然昂头,痛苦地闭了下眼睛,“朕的嫣儿若还活着,朕要你们做什么!”

皇上捞起我,用力扔到床上,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脱!”

“皇上……”他的样子吓到我了,我蜷缩着退到床角。

他抓住我的脚踝,将我从角落里拖出来,一口咬在我肩膀上,殷红的血从齿缝流淌下来,我咬紧牙关,将惨叫憋在喉咙里。

“叫啊!怎么不叫!”皇上又给我一记耳光,探手撕下我的亵裤,毫不留情地猛然进入。

我终于忍不住呻吟一声,两手紧紧揪住锦褥:“皇上,求您……”

残酷的撕裂和掠夺。

漫长的煎熬和痛楚。

我不知道死去活来几次,龙榻上红白相间,一片污秽。

酒精和体力的消耗,终于让皇上沉沉睡去。我嘴唇干裂出道道血口,喉咙肿堵,沙哑失声。我试了几次,无法爬起来,只能虚弱地叫着:“流年……彩梳……”

帘栊轻响,流年轻捷地走过来,一看我的样子,眼泪就流了出来。

“公子,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将你弄成这样?”

“皇上醉了……”我挣扎着欠起身子,流年连忙过来扶住我。

“公子,你有没有发现,每次皇上服了丹药,都变得……都变得有点疯狂……”流年低声说。

我点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长时间服用丹药,皇上的精神极容易亢奋,尤其表现在床笫间,越来越让我难以消受。

“扶我去汤池沐浴。”我的脚点下地,疼得眼前一黑。

“伤得这样重,怎么能沐浴?”她哽咽着。

我轻轻摆手,她便不再多言,将我扶进浴池。不一会儿,取来外用的药粉。

“放下,出去吧。”我闭着眼睛,坐在水中。

身下疼得厉害,我胡乱洗了几把,在几处伤口上敷了药,躺着喘息了半天,才一件一件艰难地穿上衣服。

流年等在外面,将一件披风披到我肩上:“皇上熟睡,我引公子到琴室休息。”

我想了一下,点头:“好吧。”

流年扶着我,去往平日习艺的琴室。她服侍我躺下,巴巴地问:“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我摇头:“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流年留了一盏灯,带上门,走出去。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远,心里的凄楚就像一座融化开的冰山。

我艰难地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画卷,在灯下轻轻展开。这幅画像是我画的,天长日久,公子的面容已有些模糊。虽然我的画不像皇上那般传神,但是公子的有些神情,却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落寞,哀伤,孤寂。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公子。我将画卷紧紧抱在怀中,贴紧唇上。我是如此想他……

门吱呀一声响了。

“谁?”我抬起一张泪渍斑斑的脸。

霍去病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他并没有多少醉意,一步一步走近来,跌坐在榻边。

我抱着公子的画像,泪眼迷离地望着他。

他的胳膊伸进我的长发里,揽住我的肩膀,连同公子的画像,一同紧紧搂进怀里。

“霍去病……”我哽咽。

“什么都别说,霍去病都懂。”他更紧地搂住我,我揪紧他的衣服,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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