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困顿

云州。

繁华的平川城。

距离城中心不过十余里处,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华贵府邸。

府中佳木葱茏、琼台玉阁,自有一派大隐隐于市的安宁景象。

宅邸正堂。

一名银冠玉带的中年人,正和面前的俊秀青年絮絮讲着什么:

“杨尘啊,我说句老实话,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人都想得太多,过于斤斤计较,没有奉献精神!你想啊,只要人人各安其位,各守本分,天下何愁不太平呢?”

杨尘看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方脸谢顶男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个时辰前,杨尘还在夜读《人类思想史》。

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绞痛,晕了过去。

待得重新睁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眼前是一个喋喋不休给他灌鸡汤的“大师”。

“那张家公子啊,待会就要来与你辩经论道。到时候呢,一切随缘就好。虽说这场论道的赌注是你这份宅邸,但古语云‘破财免灾’。若有太多身外之物的牵挂,也是你成仙问道路上的一大阻碍啊!”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接着语重心长地续道:

“老祖宗说得好,‘吃亏是福’嘛!少爷一年前的那场遭遇,未尝不是你的福报。少了一分凡间血缘羁绊,便是近了仙界一步。说不定待得有朝一日你散尽家财,历尽磨难,便忽然顿悟飞升了呢!你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说着,男人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期待杨尘给出些许回应。

可杨尘此时的脑海中,各种记忆、信息、思想如潮涌来、颠来倒去,令他好不难受:

“大师所言甚是,但弟子忽然头疼欲裂,无法集中精力,怕是要先休养休养。”

“哈哈,你能如此认可老夫所言,也不枉我杨某人一年来的辛勤教导。罢了,既然少家主身体不适,老夫便不在叨扰。”

男人摸了摸胡茬,咧嘴一笑,言下似是对杨尘称他作“大师”极是满意。接着拱了拱手,叮嘱一番后便离开了。

听到红木大门沉重的闭合声后,杨尘定了定神,开始努力消化记忆:

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以思想境界决定修为高下的世界。

数千年来,先后形成了道门、儒门、佛门等诸般修习体系,其中又以儒门经学为天下正宗、百学之首。

早在数十年前,杨家便作为平川城知名的商贾之家,与各大经学书院交游广阔。

杨尘,杨家家主的独子,杨家大少爷。

在诸位名师的耳濡目染下,杨尘十岁能辩,十二成文,十四岁便已名动一城。

可谓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得益于此,杨家亦是势倾一城。前来提亲、交友者终日络绎不绝。

然而,十六岁那年,杨尘横遭大劫、父母双亡后,精神受到重创,才气一落千丈。

就在这时,杨尘的叔叔杨唯平找上了杨尘。

美其名曰助杨尘愈疗精神创伤。

实则不断地为杨尘灌输各种“毒鸡汤”,麻痹他的神经。

包括但不限于:

“你想得很多,懂得很多,所以才很痛苦。那么,你有没有尝试过放下呢?”

“如何学会放下?首先,你就千万不能带着任何仇恨生活,那样只会让你自己活在阴影之中。你要心胸宽广,学会与生活和解,体谅每一个人。自然,也包括你的仇人。”

“不要害怕苦难,苦难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在这位“大师”的“不懈教诲”下,本该很快从阴影中走出的杨尘,渐渐地开始不思进取、安于现状,麻木不仁起来。修为更是一日少于一日。

碌碌半载,泯然于世。

而杨家的财产也逐渐全权交由杨唯平打理。

一年下来,十仅余一。

半个月前,在杨唯平的授意下,杨尘与张家立下文书,约定于今日进行辩经论道,赢家将获得败者的宅邸。

张家本是平川城一个十分普通的商户。

杨家没落后,张家便逐渐在平川城混得风生水起。表面资助书院、扶危济困,暗地里却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在张家资源的全力倾斜下,张家少爷亦有着经学八品的修为。

杨尘则荒废了一整年时光,又受到杨唯平蛊惑,思想退化严重,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明眼人均知,这是一次实力极不对等的辩论,是赤裸裸的巧取豪夺。

可在那个满口“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杨叔叔教导下,原身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散财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若不是来自蓝星的杨尘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恐怕原主今天真就要将府邸拱手让与张家了。

“好家伙,原主遭到心理打击,行事异常,也就算了。但这位杨大师,硬是将儒、道、佛的思想糟粕炖成了一锅毒鸡汤,也是没谁了……

但我杨尘既然来到此世,岂会任你摆布?

你说要我逆来顺受,我却偏要为了自己争上一争!”

杨尘腹诽一阵,啜了口茶,稍稍平复心绪。

打定主意,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虽然这场辩经论道对我极不公平,但毕竟契约已经立下。

若自己要临阵退缩毁约,沦为笑柄倒在其次,恐怕最后还是于事无补。

这样说来,就只能在辩经论道上做文章。

可这具身体现在修为尽失,如何是八品修为的张家少爷的对手?

……等等!

此世既然是以思想境界决定修为高下的世界,

那么以我前世的思想积淀,能否在这个世界一展身手呢?

杨尘眼前一亮,猛地坐直了身子,大脑飞速运转,原身有关此世历史的诸般记忆,如走马灯般在杨尘脑海中浮现:

这个世界的儒门经学,似乎……发展格外缓慢?

传说,上古时代,天下大乱。

儒门先圣横空出世,编纂写就“五经”。

“五经”甫成,浩然之气便充塞天地,人伦纲常顺遂而立。

世人从此皆分三六九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得以太平。

而那位先圣整理的“五经”,亦成为儒门经学的至高典籍,被奉为治国安邦之圭臬,世代相传。

经学从此被推为正统官学,流传于世。

在“五经”纲常的强力思想规训下,此世思想史上鲜有开创新学之人。儒门经学家多停留于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辨。儒学的整体发展大约仅仅到了汉朝的阶段。

从未出现过张载的气学与程朱理学!

自然也没有发展出陆王心学。

没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

更没有三代四群十六位!

没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没有德尔图良、奥古斯都、托马斯·阿奎那!

没有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大卫·休谟!

没有康德、黑格尔、尼采、叔本华、弗洛伊德、胡塞尔、海德格尔……

至于印度哲学以及其他宗教哲学,便更是无从谈起了。

“嗯……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给这个世界来点新思想震撼吧!”

杨尘嘴角微微勾起:

倘若几本儒经便能立下天道纲常,那么他以现代人的视域,将后世贤哲的思想写个遍,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杨尘走到檀木桌前,铺开白纸,提笔蘸墨,思忖片刻,喃喃道:

“我要辩的经是什么来着……周公居摄而作六典之职,谓之《周礼》……好,就写你了,《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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