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崩地陷,万山悲鸣

那一刹那的感觉其实是玄而又玄的,在无尽的风声中,糯宝也说不清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可就是那么一个短暂又无法捕捉的瞬间,她却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巨大压抑甚至让她难以喘息的悲意。

就像是活人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里,她的心口好像都在疼。

眼泪不知何时挂了满脸,糯宝恍惚地伸手一擦神色仍是恍惚。

她稚嫩的声调前所未有的沙哑,甚至还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苍凉:“师父,这是什么?”

玄清蹲下身擦去她脸上的泪,哑声说:“这是山哭的声音。”

天崩地陷,万山悲鸣。

这是山河大地给大批死去的生灵最后的悲祭,也是沉默的山河之下唯一可以给出的回应。

糯宝怔怔地捂着心口说不出话,玄清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地说:“糯宝,凡人得天授道,可窥一线天机,可如此并非无所不能,也难扭天意。”

“为师今日带你来此,不是想让你意识到山河的厚重,也不想让你背负过重的担子,我只想让你明白,有些时候顺天而为方是存活之道,逆天而行难现生机。”

“你我既是活在凡土之上,就不可担负过多,也不必太过为难自己,知道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糯宝都能听懂,可这些简单的字眼糅合在一处,糯宝却总觉得他在说什么很沉重的东西。

糯宝眨眼挤出眼中的最后一滴泪,缺少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得出话,玄清却已经转过身去对着她露出了后背。

他柔声说:“好了,走了那么久也累了,上来我背你回去睡觉。”

糯宝搓着小手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爬了上去。

师父师父嘛,权当是半个爹。

她都走不动了,背背怎么了?

她趴在玄清宽厚的后背上前所未有的安静,回到了村民暂时落脚的地方也不说话。

直到等在此处的时野准备来把她抱走的时候,她突然凑在玄清的耳边说:“师父是担心我会逆天而行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从一开始的拜师到现在,玄清好像总跟她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跟生怕一眼没看出她出去遭了天打雷劈似的,字字认真。

她这么贪生怕死,是什么给了玄清这种错觉?

玄清眸色微闪,笑笑说:“你在忘我红尘中滚得欢快,只怕是用不着我有这样的担心。”

“师父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你何必较真?”

他拍了拍糯宝的后脑勺,把她递给一直等着的时野说:“行了,小孩子睡眠不足是长不高的,赶紧跟你爹回去睡觉,你哥哥们都等着你呢。”

他带走糯宝的时候,这些人虽是一个都没吭声,可他不把糯宝带回来,等在这里的人就一个都不敢睡。

就刚才走过来的工夫,玄清都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对着自己投来了确认糯宝安全的视线,就连白日里刚给小家伙订下的二嫂都支棱着脑袋盯着呢,再不把人安安稳稳地交出去,只怕这里不少躺着装睡的人都装不下去了。

糯宝乖乖地窝在时野的怀里,看着玄清温和的视线,撇撇嘴说:“那好吧。”

“师父夜安。”

玄清笑了。

“好,时恬荔也安安。”

糯宝努努嘴被时野抱到了家人围聚的地方,可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

她试着爬到家里最聪明的哥哥身上,趴在四哥哥的肚子上眼巴巴地说:“四哥哥,你知道山会哭吗?”

时四哥无声抿唇:“山哭了吗?”

糯宝看起来也不像是想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只是看着头顶难得澄澈的星空轻轻地说:“不光是山哭了,水也在哭。”

“咱们身下躺着的这片大地,好像都在哭。”

她听到了好多好多的声音,似风声,如水泣,又宛如年迈的老者佝偻着崎岖的骨头在负重悲鸣。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她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动静?

见她眸色越发恍惚,时四哥心头一紧赶紧抱住了她:“糯宝。”

糯宝恍然道:“嗯?”

他伸手擦了擦糯宝还泛着红的眼角,抱紧了怀里的小娃娃轻轻地说:“山河之上生灵无数,若有人泣之音,那也自有山河的悲鸣,可活着的人才是立于这方大地上的万灵之长。”

“人活在世,上有三尺神明,下有英烈无数,求的是行止无愧的心安,是生死看淡的自然,所以不管是人的悲泣还是山河的悲鸣,这都是生死轮回的自然之理,不必究细节,也不需问过往来日,只要当下就好,多的都不用你去想。”

他心疼地摸了摸糯宝好似数日就消瘦下去的小脸,软了声调哄着说:“听四哥哥的,什么都不要想。”

若说他很久之前担心的是痴痴傻傻的糯宝此生都无法领悟通透,那么现在他就是害怕糯宝太过通透。

人活一生短暂不过百年,懂那么多世上听不见的悲喜做什么呢?

糯宝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糯宝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软趴趴地窝在他和时二哥的中间睡了过去,可秀气的小眉毛一直都在打结。

时大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糯宝这样不会有事儿吧?”

“她当然不会有事。”

时三哥死死地咬着牙关说:“咱们这么多人护着呢,要是这都能让她有哪儿不对,咱们对得起她叫的哥哥吗?”

时二哥也垂下眼说:“玄清大师是有大能耐的人,他待糯宝也是真心疼爱,有大师引路,糯宝不会出差错的。”

听得要懂不懂的时小五只能是默默地往糯宝的身边凑了凑,小心翼翼地为她挡住可能刮来的风。

他也会尽快长大保护糯宝的,一定会……

晨曦初现大地回暖,昨日还让人觉得心惧和惶恐的高山沟壑好似在一夜之间恢复了本该有的生机,在露出的晨曦一角散出了暖暖的金光。

可戴红柳抱着糯宝却有些担心。

“玄清大师,糯宝摸着似乎有些烫手,她是不是……”

“没事儿,多睡会儿不影响什么。”

一夜未眠却依旧风姿不变的玄清淡淡地说:“能多睡会儿对她而言是好事儿,睡一觉也就无碍了。”

他说完起身看着忙着收拾的众人说:“差不多了,我带你们回去吧。”

村长也在担心地探头看糯宝,刚松下一口气就忍不住笑着说:“大师,咱们这是能回家了?”

玄清颔首而笑:“是可以回家了。”

他要走的时候,视线突然转向那些远远地隔着距离不敢凑近的大小毛毛说:“你们经此一难,也算是通了几分灵智,往后都管住了自己的尖牙,在山中好生待着不许下山为祸,否则定不轻饶。”

魁伟的大老虎臣服似的低下头呜呜了一声,其余的大小毛毛也跟着有样学样,一时间四周响起的嚎叫声如浪不止,在玄清手心下压的时候重新归于平静。

“如此也算你们的造化,各自散了自寻生路去吧。”

除了对糯宝认了主的旺财,其余的大小毛毛都四散而去,有讲礼数的走之前还对着糯宝的方向垂首致谢,不一会儿就都跑得没了踪影。

玄清出现将糯宝展露出的异于常人的本事都露了一遍,只是他的手腕明显比糯宝的更为强横。

糯宝身上所有解不开的疑点都在此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经历了生死大劫的人们也终于含泪踏上了返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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