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再送一个

沈琬一路坐软轿进了静影阁,早前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崔若仙已经在此等候。

出了宫门的时候天还亮着,那时天上就已经开始飘雪花,眼下回了侯府,地上早就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崔若仙站在雪地里等她,身边婢女为她撑着伞,只是夜里又是风又是雪,不少雪片落在崔若仙赭石色的披风上,婢女手上提着的灯也摇摇晃晃的,只照得见脚边那一亩三分地,将雪白的雪照成昏暗的橙色,整个义恩侯府死寂一片。

沈琬仍住自己未入宫前的闺房,这里陈设依旧,连被褥床帐都还是她素日最喜爱的花色。

虽然才走了短短一段时日,但沈琬却恍若隔世,上辈子她入了宫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这次她本也以为再无回家的机会。

崔若仙道:“怎么来得这么急,若是省亲,那必须要好好筹备一番,哪能如此儿戏呢?”

沈琬摇头:“是太后准了我悄悄回来的,宫里头也没多少人知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回来又能做什么,还不如在宫里闭上眼,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崔若仙皱眉,“先前倒是我多了嘴,和你说那些做什么?”

沈琬脱下宫装,换上在家时穿过的一件半旧的鹅黄色冰梅纹交领短袄并一条月华裙,拿过丹桂递过来的手炉捧在手里,对崔若仙道:“越是如此我越要回来。”

“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也不知这性子像了谁,愈发不听话。”

“阿娘,祖母一惯强势偏执,父亲从不管事,卢姨娘又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才走了几天,家里就闹出来这种事,虽说即便我在也无济于事,可这让我在宫里头如何能放心得下?”

崔若仙知道女儿是为了自己,却是摆摆手:“我不要你记挂,静影阁一向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犯,出了那样的事我不过把门关得再紧些,你明日就给我回宫去,我也自会入宫向太后娘娘请罪。”

“太后准了我,给我三天的时间,等三天之后,我自然回宫,阿娘不用担心。”沈琬道,“不把府上这个人揪出来,我怎能心安?”

崔若仙还要再劝,沈琬却望了望天色,透过银红色的窗纱,依稀可见外面漆黑一片,泼了墨一般,她对崔若仙道:“阿娘不必再劝了,我不会回去的,时候不早了,阿娘早些歇了吧。”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起来,竟是下了一夜的雪还未停,院子里积起厚厚的一层。

沈琬梳洗装扮完之后,站在檐下看雪。

丹桂和月华蟾宫几个在院子里堆雪人,又往对方身上扔雪球,沈琬也不阻止她们,只有素娥静静地在她身边陪着。

李屈不知从哪里过来,到了沈琬面前,拢着一双手。

沈琬正奇怪,却见他把手举到沈琬眼前,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只见手掌中间的空间里有一只小鸟。

这鸟毛色棕灰,个头也小,一看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羽毛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正骨碌碌地转着。

沈琬忍不住伸手点点它的鸟喙,李屈笑道:“昭仪,好玩吗?”

“哪来的鸟?”

“这是麻雀,奴婢方才过来时刚巧看见它砸在雪地上,瘦瘦小小的也爬不起来,怕是冻僵了,就顺手把它给救起来了。”李屈撸了一把麻雀的鸟毛,“一会儿喂它点吃的,奴婢就把它放生了。”

“这冰天雪地的,它能去哪儿呢,又没有吃的东西,李屈,你先把它养在笼子里吧,等天气暖和了再放走。”

李屈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脸上明显更加高兴起来,兴奋地点点头,就下去找鸟笼子了。

不多时鸟笼子找来,这是昔年沈琬养过画眉留下的,后来画眉被她养死了,鸟笼就收了起来,沈琬也收起了养鸟的心思,如今画眉长什么样早被她忘了,空剩下个华丽精致的鸟笼,装了只瘦小的麻雀,倒有些格格不入的好笑。

沈琬跟着李屈把鸟笼放到屋内去,里面生着炭盆,很是暖和,没过一会儿,麻雀身上的雪水也干了,恢复生气之后在鸟笼子里使劲儿扑腾。

李屈给麻雀添水,反被它啄了手,看得沈琬忍俊不禁。

正忙着给李屈找药,崔若仙却过来道:“阿茕,你祖母已从萱华堂过来了。”

沈琬一挑眉梢,如今她是皇妃,自然只有章氏来见她的道理,但听说这几日章氏卧病在床,沈琬本来打算过会儿就亲自去一趟萱华堂,没想到章氏早就过来了。

待一见章氏,病倒不似作假,比先前沈琬离家时憔悴许多,脸上泛着青灰,但精神尚好,想来也不严重。

章氏带着卢姨娘等给沈琬行了礼,沈琬便赐座让章氏坐下,卢姨娘和章如寄一左一右立在章氏身边,章氏方一落座,卢姨娘便侧过身子去避着人,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泛。

章氏先道:“昭仪娘娘此番来得如此匆忙,府上竟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倒让人笑咱们家不懂规矩。”

“无妨,我来是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同准许过的,不过是小住几天,不必大费周章。”沈琬道,“祖母应该也想到了,我来是为了什么。”

章氏的脸上终于罕见地闪过一丝难堪,眼风斜了身边的卢姨娘一眼,皱了皱眉。

片刻后,章氏道:“这么点事,还惊动了昭仪,实在丢脸。”

“祖母打算怎么办?”沈琬直接问道。

“让她出家清修去。”

这时章氏身边的卢姨娘仿佛是轻声呜咽了一句,道:“昭仪娘娘,老太太......”

“你给我闭嘴!”章氏果然怒斥道。

沈琬也并不理会卢姨娘,只是又问:“那祖母可想好了,定安王那边又要如何说?”

“等过几日你父亲去请广瑞王说合,其他的自然也要靠昭仪从中调停一二,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为侯府美言上几句。”

窗外传来雪压断树枝的声响,恰好在章氏刚说完话的时候,章氏忽地一惊,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沈琬端起茶水喝了几口,这还是她以前在盛夏时收集的荷叶上的露水,冬日气躁,拿来泡茶喝正好。

“如此仓促,祖母就不再查一查?”

卢姨娘蓦地抬起了头。

“事情已经分明,是沈瑜不知检点,那小厮也已经招认了,”章氏强笑了笑,“这事昭仪不必再担心,府上会处理好。”

“所以祖母就干脆把瑜妹妹送去出家了事?”

“若是定安王不肯罢休,那也只能搭上沈瑜一条小命了,这是第二次......”

章氏话音未落,卢氏却突然冲上前来,在沈琬面前磕了几个头,哭道:“求昭仪救救瑜姐儿,这事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逼她,但她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啊!”

沈琬看了脚边的卢氏一眼,又对章氏道:“人家要她的命做什么,这不妥。”

章氏深吸了一口气,看看章如寄道:“那就再送一个。”

章如寄低低地垂下头去,任何人都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沈琬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了两下,一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时周围只剩下卢氏的低泣声。

就当章氏以为沈琬满意自己这个答案之时,只听沈琬道:“家里的女孩儿是货品吗,一个折损了便换上另一个,再说如寄也不是我们沈家的人。”

“不碍事,她自小养在老身膝下,章家又人丁凋敝,这也算给她一个好出路,章家会答应的。”

沈琬转而问章如寄道:“你自己可愿意?”

章如寄仍旧低着头,轻声道:“婚嫁之事女儿家自己不能插嘴,全凭老太太做主。”

沈琬点点头:“我懂了。”

这世上,有她和沈瑜这种不愿听从家里安排嫁人的,当然也会有章如寄这种安分守己的,大家都一样艰难,她不会去怪章如寄懦弱。

“祖母要嫁谁我管不着,你们自己折腾去,无论慕容樾肯不肯娶,我都没有第二句话。”沈琬忽然脸色一沉,看得章氏都心头一凛,“但事情必须要查清楚,先不说还瑜妹妹一个清白,我容不得家里有居心险恶的人在,祖母和母亲如何能平安?而且慕容樾那边,瑜妹妹被人陷害总比她自愿私通要好。”

“好,昭仪说的是,”章氏连连应着,“等府上查明了,自会向昭仪禀告。”

“不用麻烦,我既然来了,便等查明了再回去。”

等她一走,章氏自然又是搪塞一番,到时候沈琬要再查就麻烦了,沈琬当然不会听信章氏的话。

“先把那个小厮带上来。”

李屈听了便立刻亲自去拿人。

章氏道:“昭仪是贵人,千金之躯,如何能见一个犯事的外男?”

沈琬却哂笑道:“陛下都不介意,祖母就不要多心了。”

很快,小厮被带了上来,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受了好几日的酷刑,已是奄奄一息。

李屈上前问道:“昭仪娘娘在这儿,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说出来。”

小厮被打得双目青肿,努力看了半日,才看清面前坐着的人。

他连给沈琬磕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嘴唇微微动着,李屈便凑上去听。

“昭仪,他说他是冤枉的。”

章氏皱眉:“下人犯了错,一贯如此,不说实话便再拿了他家人打。”

小厮不敢再说话。

沈琬给李屈使了个眼色,李屈俯到小厮耳边说了几句,小厮便又开始说话。

仍旧是李屈回道:“他说他是陪着主子去的,当时一滴酒都没沾,后来去给主子拿披风,就被人一棍子打晕在路上,等醒来后就那样了。”

沈琬便先让人带小厮下去治伤。

章氏见状,又要说什么,沈琬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我有些乏了。”

章氏等只能先退下,等人一走,沈琬便起身前往沈瑜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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