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下起小雨。
小酒馆，冷松手里攥着酒壶，躲在遮雨棚下，冷眼看满城人都在哈哈大笑。
捡到钱了哈哈大笑...
打起来了哈哈大笑...
踩到屎了哈哈大笑...
最过分的，是一队送葬的人，捧着骨灰的孝子贤孙突然大声笑起来，把骨灰罐儿都摔了。
冷松有点分不清，到底剥皮鬼是妖邪，还是我跟陆兄才是妖邪？
当全世界都在笑的时候，你自个儿哭是对也不对？
冷松叹气浅酌，出山这才几天，他发觉自己的信念居然如此脆弱。
“陆兄怎么还不来...”
原本今日休沐，他约了陆离拜访钦天监正，可都快到下午了还没见人。
捏起根竹笋，尚未剥开，便见到一袭黑袍的陆离落座，伸手摆了碟茴香豆。
竹笋跌落桌面，冷松吃惊道：“陆兄，你的头发...怎么突然白了？”
不怪他吃惊，此刻尚且年轻的陆离，赫然已是满头白发，青丝成雪。
“不妨事。”
陆离捏起掉落的竹笋，吹吹浮尘：“我卜了一挂，卦象上说这不是坏事。”
“怎能不妨事，发丝如雪，此乃天人五衰之相，正好今日拜访钦天监正，请...”
“真不妨事，我有预感，这跟国师的算计有关系，不过我可能并没有吃亏。”
国师的算计？
你没有吃亏？
你毛都白了还没吃亏？
但冷松还是闭上了嘴，因为以陆离和国师的修为境界，不是他能轻易评价的。
“陆兄，我自出山以来，所遇高人中，太傅赵审言心机深不可测，国师老蜈蚣则歹毒阴沉，他们都满肚子算计，唯独你成日睡...修剑，难道你真的无欲无求，人家都打到你脸上了，也不还手？”
见陆离瞪过来，冷松抓紧改口，他实在看不懂陆离，都明知道被国师算计了，怎么还吊儿郎当的。
将竹笋塞进嘴里，陆离满足的舔舔手指，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想！”
冷松的求知欲，在这一刻突然爆棚。
突然展颜微笑，陆离抽出锈剑，沉声道：“我有一剑，名曰‘舍离’！”
剑锋挥出后回鞘，陆离冲冷松微笑，然后继续剥笋，表演完毕。
“然后呢？”
冷松仔细研究半天，也没发现陆离这一剑有什么神异，盲猜陆离拿他开涮。
陆离弹出一粒茴香豆，冷松视线追随茴香豆投去，却见豆子穿过行人，落在了地上。
这！
冷松猛然站起来，这不是国师的手段吗，随手便能开辟出异空间，怎么陆兄也使的出来？
“不过是些小把戏，待你问道有成，踏入探索之境，就会发现这不值一哂。”
清理下笋壳，陆离从旁边桌上端过来一碟笋，那桌客人并没有反应。
冷松眼睛都直了，他收回刚才的话，这陆兄的手段只怕比国师的更为玄妙。
“陆兄手段高明，可这也不至于成为陆兄无视国师算计的资本吧？”
擦擦手，陆离又抽出锈剑，隔空划向途径酒馆的老者：“斩死气!”
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一个踉跄倒地，跪在地上吐了大滩鲜血，表情痛苦。
冷松紧张的观察着。
路过的百姓笑声中掺杂了惊叫，热心人正准备施救，却见老者表情舒展，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浑身轻松的伸个懒腰，大笑着走了。
迷惘的冷松使用梅花易数推算，赫然发现这老者的寿元，居然还有三十年！
这老头头发都白了，哪里来的三十年寿元！
陆兄会的不是剑术，是...
“舍离！”
陆离微微一笑，锈剑从冷松背后隔空划过，收回剑鞘。
“陆兄会的...”
摇摇头，冷松记得他问陆离为何闲散淡泊，陆离也用实力给他证明了，可他却忘了陆兄是如何证明的。
“冷兄无需纠结，我长年隐居朝中，对天下顶尖人物的博弈知之不详，如今国师算计我入局，倒也全了我心愿。”
陆离给冷松倒上杯酒，调笑道：“不过今日冷兄约我拜访钦天监正，怕是要落空咯。”
“为什么？”
“钦天监正，死了！”
冷松惊悚，钦天监正乃道门高人，寿元起码还有数十年，怎么会突然死掉。
“你如何知道的？”
“来的路上，碰上了相熟的捕头，他跟我说钦天监正昨夜如厕，失足掉进花园池水溺死。”
冷松一时无言。
“谁动的手？”
陆离押了口酒，猜测道：“现在外面的风声，说钦天监正是京城剥皮案主凶，被国师发现而畏罪自杀了，家人为了掩饰他畏罪情节，谎称失足溺死。”
“这无耻的妖僧！”
冷松气的咬牙切齿，他出身道门，自然同情钦天监正。
再者说，昨夜他和陆离巷战国师，已然发现剥皮案的主凶正是这妖僧！
现在流出这种传言，自然认定这是贼喊捉贼。
“具体是也不是，我会到刑部调阅卷宗，好好理一理这桩名震京师的大案。”
陆离的暧昧态度，却出乎冷松预料。
“陆兄的意思，难道钦天监正是剥皮案主凶不成，你可不要忘了昨夜巷中所见！”
抬手摁下冷松，陆离解释道：“冷兄忘了赵审言了？”
好像被凉水兜头浇下，冷松犹豫起来：“不会吧，钦天监正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像赵审言一样卑鄙呢。”
“冷兄不要早下定义，我俩不妨分工合作，你去追查剥皮妖的下落，我去调阅钦天监正的卷宗，我怀疑他没死，只是金蝉脱壳而已。”
可冷松却有疑虑，慎重说道：“钦天监正未必和剥皮案有关系，若是轻易扩大调查范围，惹来不相干的人仇视，会不会力有不逮？”
“这件事不怕牵涉的人多，牵涉的人越多，我们可着手的切入点就越多。”陆离意见正好相反。
国师已经引他入局，他现在不怕招惹的人多，只怕搅和的不够深搅和的不够乱，看不见幕后执棋的人。
陆离双手向后捋了下头发，指尖触感告诉他，原本普通顺滑的发丝中，现在全都是汹涌澎湃的力量。
剑客敏锐的灵觉告诉他，这股力量上所纠缠的因果源头，就在大观音禅院！
老蜈蚣肯定没这本事直接赋予他这种力量。
他的变化，应该就是赵审言和老蜈蚣阴谋算计背后，所渴望拥有的东西，最起码是相关的。
他对这个世界越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