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秋雨摩挲着大地,将上海以西的道路浇成几十股大大小小的泥流,这些泥流滚滚向前,最终汇集到一条叫“京沪路”的交通线上。

由于虎子不熟悉上海的道路,又是孤身一人,所以几天都没赶上队伍。到了11月初,才在逃难的老百姓那里打听到一条消息,原来11月5日,日军从上海南面,杭州湾北岸一个叫金山卫的地方摸上了岸,想把中国军队包个饺子,所以几天前,中国军队就已沿着京沪铁路撤退了,等虎子赶到铁道线上时,铁路上已是空空如也,只有丢弃的空弹匣、空手榴弹袋和零星可见的几顶破钢盔伴着湿漉漉的枕木向西逶迤着。

由于怕被追击的鬼子部队发现,虎子没敢走大道,而是钻入了铁路两侧的灌木林中。又走了一整天,黄昏的时候,肚子终于抗议了,肠子像打鼓似的“咕隆隆”地敲个没完。虎子摸了一下军服的衣兜,掏出了昨儿吃剩下的小半个面饼,刚想咬,眼前忽然转起了无数盏金灯,树木像一顶顶被狂风刮倒的巨伞一样向他压了过来,虎子眼前一曚黑,腿一软,身子便像一片离了枝的枯树叶一样,轻飘飘地栽落下来。

虎子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了,他的肚子仍然是瘪的。与其说虎子是被饿醒的,倒不如说他是被炮弹的爆炸震醒的。炮弹与大地的每一次激烈碰撞都将一种特有的颤栗从地平线的那一端传递过来,通过脊柱、颅骨,震荡着内耳中的淋巴液和听神经,直至将他震醒。

虎子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人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手肘和膝盖上的疼痛便像利刃一样向他刺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昨晚饿昏后摔倒造成的外伤,便忍着疼,努力动了一下四肢,发现并无大碍,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他从地上捡起那小半块面饼,狼吞虎咽地嚼了下去,又用舌尖舔了一下沾在野草上的露珠,润了润嗓子,然后大口地呼吸了几下雨后草丛中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有了这一点食物和水垫底,人顿时精神了许多。他背倚着一株树干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子外的旷野中传来一阵阵大炮的轰鸣,虎子仔细听了一下,是鬼子的105毫米加农炮,这种炮发射时声音低沉,但炮弹爆炸时响声大,所以隔老远就能感受到它的威力。记得到闸北的头一天黄昏,他用手榴弹让炮管炸了膛的就是这种炮。在沉闷的炮声中,掺杂着另一些武器的响音,“兵勾,兵勾”的是三八枪,“哒哒哒”的是歪把子,“嘘……嘘……”拖着尾音的是迫击炮,好像还有一种武器,它的声音在深秋的旷野中显得孤寂而寥落,要等好长时间才响那么几下,接着就又不响了。与一连串强力的炮声相比,它是多么羸弱而无力。

“莫不是捷克造的声音吧?”虎子不敢肯定,喃喃地自言自语,“如果真是捷克造就好了,赶了这么多天路,总算找着部队了。”但紧接着,一丝疑虑又追了上来:“如果真是捷克造,那说明鬼子和我们的后卫部队又交上了火,我现在很可能已处在敌人后方,怎么才能穿越火线回到部队呢?”

虎子正思索着对策,大路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虎子赶紧趴下来,转过身,飞也似的向林子深处窜了进去。没走多远,一只大手突然从斜刺里伸了出来,将虎子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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