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种生活

燕北斋和于平彰毫无疑问是两种人。一个是著名的企业家,身价巨亿的富豪,而另一个则是对市府决策有着相当影响力的专家型顾问。而当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同时出现在他们平时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申豹足球俱乐部的训练基地的时候,基地的管理人员乃至俱乐部的高层都立刻被惊动了。

无论顾明远如何旁敲侧击,燕北斋都没有说出自己和左林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燕北斋见到左林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他是孙老的老朋友了,让左林回头再找他。左林并没有想到自己冒冒失失留下的地址能引来这样一位大人物。左林想要仔细地问的时候,却注意到了燕北斋半拢在西装袖子里手作出一连串负责而华丽的手势,而那种手势正是孙老师传授给他的,属于他们那种人的特殊的联络方式之一。

左林识趣地谦虚了几句之后就推说要继续做完手里的工作而返回了草皮上。于平彰倒是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但却无法对燕北斋的午餐邀请无动于衷。而陆续到来的俱乐部高层的不断加入逐渐让这次简单的午餐变成了一次充满社交气质的午宴。虽然燕北斋颇为习惯于此,但燕北斋最乐于带在身边的小孙女燕映雪却很不喜欢这充满了烟酒味道的场合,稍稍吃了点水果就跑了出去。燕北斋身边随时跟着的4个保镖中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跟在了燕映雪身后,却一点也不干预小姑娘的行动。

燕映雪很是愉快地跑到左林刚刚清理完毕的草皮那里,坐在了左林身边,开心地说:“大哥哥,爷爷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吧?他们都说你种草药很行哦,你身上的草香味也很好闻。”

左林怜爱地看着身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很夸张的嗅嗅的动作更是让左林心里一动。他问道:“你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燕映雪用力点着头说:“是呀,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啊。我的鼻子比狗还要好呢。”

左林说:“是天生的吧?只有天生的好嗅觉才能那么好。”既然知道了燕北斋也懂那样一套联络方式,那燕映雪作为燕北斋的孙女展示出一点异常的天赋来那也不算什么。

“是啊,爷爷知道我鼻子好就一直带着我到处玩,我已经记得好多种花草的味道了。不过啊,大哥哥,你身上有好几种特别的花草的味道真是好闻啊。能带我去看看吗?”燕映雪憧憬地说。

朝着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色西装随时保持着警惕的女保镖看了一眼之后,说:“你的朋友会让我带你去?”

燕映雪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晓华姐姐最好说话了。”

这个被燕映雪称作晓华姐姐的保镖根本没有作出任何反对的举动,只是安静地跟在燕映雪和左林身后10来米的地方。悠闲而不失警惕。

左林地暖棚着实有着太多能吸引这个好奇的小姑娘的地方了。燕映雪仔细地聆听着左林讲述着那些特别种类的植株的特点,小姑娘并不喜欢把漂亮的花朵采在手里,却一点也不在乎湿漉漉的,混合着肥料气味并不好闻的泥土。

“大哥哥,你不是就是爷爷说的那种能和动物说话,能让花草听你的命令生长发芽的人?”燕映雪忽然问道。

“你自己不是吗?有一个那么好的鼻子的人,才是天生的自然守护者吧。”左林亲切地说。

“我一直很认真练习啊。不过,爷爷说,要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好老师,我永远只是一个鼻子很好的小女生而已。”燕映雪有些不服气地说。

“……我就是你爷爷说的那种人,我可以教你哦。”左林用很小的声音说。但左林明显注意到了燕映雪的耳朵翕张了那么一下,然后,天真可爱的雪雪用崇拜和憧憬的眼神看着左林。……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的这样的眼神,是可以征服几乎任何人的。

左林伸手抓了一小把泥土,双手捧着,他低低吟唱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才懂得的语言写成的语句,然后,在他祈祷一般的姿态里,在他的双手的一握中,泥土里的一颗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冲破了泥土的表层,顶开了湿漉漉的泥土,发芽了。那样的景象,燕映雪只在记录片里看到过,而记录片里,那可是用超慢速摄影拍下的画面。

“雪雪,记住哦,我们可以命令围绕在我们身边的生灵做一些事情。但我们不能命令生灵生长和消亡。我们可以让种子瞬间成为大树,只要我们能提供足够的能量。而能量,则是我们力量的源泉,也是将我们引导到不同的道路上的分界线。”

燕映雪的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的一倍大,她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双手接过了左林手里的那一小捧泥土,看着那已然有了成年植株雏形,只是幼小得多的一抹耀眼的新绿。燕映雪有些敬畏地问左林:“我也能学会这个吗?”

左林呵呵笑着回答:“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的。”

这样一个小女孩崇拜,敬畏的目光永远能让一个左林这样的人觉得有成就感。

作为保镖,金晓华就安静地站在玻璃暖房的门口,一边以不引人注意的动作像是不经意地四处张望,一边每隔差不多20秒就会朝着燕映雪这边看一眼。金晓华似乎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一样,也好像没有感觉到厌烦或者疲劳,连续几个小时都没有任何动作的变化。而就在这几个小时里,左林已经将暖房里的几乎所有主要作物都介绍给了燕映雪。

而燕映雪在辨认和记忆这些植物方面的天分之高也让左林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燕映雪只要仔细看一看一种植物,稍微嗅一下味道就能完全记住一种植物。这样的天分是左林当初都不具有的。左林并没有天生的超级嗅觉,甚至,他的天赋对于孙老师传授给他的以植物药物学为主的知识来说并不是非常有用。不过,左林并不在乎这一点,孙老把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交给了他,而他,现在显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成为孙老的这一套知识体系的继承者的最好的人选——比他更好的人选。

燕映雪忽然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左林,说:“大哥哥,有吃的没有,我饿了。”

燕映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晓华姐姐刚才什么都没吃就跟着过来了,大哥哥也给晓华姐姐弄点吃的好吗?”

在一边忠实地守护着的金晓华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想必,在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吃东西很违背她关于安全的想法,但是似乎是燕北斋给过她什么指示,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为燕映雪擦干净手上的泥土。然后就轻轻牵着燕映雪的手跟在左林背后。看着左林抓耳挠腮,似乎在为应该如何招待这样的两位贵客而发愁的样子,金晓华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起一抹微笑。

左林并不是个喜欢储存食物的人,仓促之间,他也只能想起用在厨房里的草药的半成品来煮点粥。反正左家的厨房本来就是个充满了草药和香草气味的地方。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他终于在厨房里泡了快半个小时,端着一小锅香气四溢的药粥走进客厅的时候,他看见的不仅仅是燕映雪和金晓华。燕北斋,顾明远,于平彰这几个人都坐在客厅里,正在热烈地交谈着。

“唉,左林,来来来,做了些什么好东西啊?”燕北斋热情地招呼着左林,一点也没有他平时那种严峻冷漠的姿态了。

“家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左林不好意思地笑着。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继续抱歉,金晓华已经接过了他手里的锅子。以最快的速度将一整锅子粥分了个干干净净。

“中午实在是没吃什么东西,光顾着和那帮人扯皮了。”于平彰端着滚热的粥,笑嘻嘻地补充道。

“没想到你们也会来,这个……这样招待客人实在是有点失礼。”左林看到大家似乎都挺喜欢药粥的味道,他也就随口解释了一句。

“左林啊,你那个暖房到底是怎么弄的?”于平彰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问了这个问题。“我看过暖房里的植株种类和配比,这个小环境的设计实在是相当精致。……好像还有些植株并不是常见的种类,我也不太熟悉这方面的作物。这些植物之间的互相作用和功能组合实在是一个崭新的课题啊。”

“这个,大概只是因为我有个好老师吧,”左林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奇异的植株和为什么这些东西能奇异地生长起来。他当然知道现代社会的科学体系能够很好地对很多生物学的问题作出解答,但并不是所有的问题。于平彰看上去是个很有趣的人,显然,也是个不错的人。左林已经意识到,或许为了应付于平彰,他不得不用最基础的知识帮助于平彰做一些事情,但对于绝大部分的问题,左林还是需要保持缄默的。

稍稍解释了一下自己在山里是如何得到老师传授的中草药知识,已经成功地让于平彰的兴趣转移到了那个现在不知所踪的孙老的身上。

“左林啊,有没有兴趣将你的这个技术稍稍推广一下?现在市政府正在进行几个农业示范方面的项目,我觉得你的这个小环境多种作物的培养项目很有前景啊。”

左林想了想之后,回答道:“于老师,这个等我把最近的一些事情安顿好了好不好?其实很多东西我弄不清楚,老师做了很多试验,我只不过跟着老师的成果照着搬过来而已。要是于老师觉得我能帮上忙,到时候只管叫我去就是了。”

燕北斋解围似地说:“于先生,你也不要那么着急啊。你那里要弄个项目不容易吧,很多经费,场地,人员之类的问题。反正左林已经在这里了,你安顿好那些事情还怕他能跑了不成?”

于平彰笑了笑,说:“燕老,你是不知道,现在想遇到一个有趣的项目实在不容易啊。上面要政绩,要有宣传效果,要有这个那个的,平时都给弄烦了。左林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又稍稍坐了一会,于平彰就告辞离开了。随后,顾明远也回事务所去处理手里的其他案子。当两人离开之后,金晓华收拾起所有的碗筷,走进了厨房,留下了一个无人打扰的谈话空间给了他们。

“……大概30多年了,终于看到又一个拥有自然之力的人,而且,还是孙老的弟子。”燕北斋感叹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孙老,应该是40年代的事情,一晃60年过去了。孙老想必看起来还是那幅样子,而我,真的老了。”

燕北斋挥了挥手,阻止了左林说话,他继续说道:“当年,我只是孙老的小跟班而已。孙老有着自己的事情,就那样抛下一切走了。凭着孙老留下的资产和我仅仅能学到的一些自然之力的皮毛,从上海,香港,到美国,日本,最后又回到了这里,我才有了今天手里的这些资产规模。我一直等着孙老能回来。”

燕北斋的感慨让左林颇为尴尬。左林自己对于燕北斋和孙老师之间的关系都不怎么清楚,他只知道,当初孙老师将他引入掌握自然之力的大门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旦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是选择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这种力量只能够属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敬畏的人,只能属于拥有者简单善良的心灵的人,这种力量的拥有者有着千奇百怪的脾气,血统和种族,正如每个人的能力都不同。这种力量的拥有者并不拥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只是为了他们组织活动和互相之间的联络方便,他们选择了一个古老的凯尔特名词来标记自己这样一个群落——德鲁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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