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高德起轿求追读

是商贾可信,还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可信?

大多数大宋人都会脱口而出是后者。即便是商贸发达的宋代,商贾仍然有着喜欢欺诈,喜欢利用信息差逼人就范的特性,相比之下,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往往会顾惜脸面,起码要保持一个体面。

但要问道是为自己赚钱的商贾可信,还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员可信?很多大宋人就心里没有底了。比如现在赵顼和童驹,也比如王安石。

若有所思的王安石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我观伯汝设法,总是多个步骤或说环节,财税之道要多一个审计会计,棉布之法又要多一个国有企业,为何如此?我朝已有织造局,着其统筹此事即可。”

“因为要革新一个系统,就要引入另一个系统。”刘湛平静的答道,“临川先生饱读诗书,可知自秦一统天下以来,历朝历代可有能超过300年的?”

房中众人立马开始回忆自己读过的史书,王安石开口终结了他们的思考。

“无需多想,自秦到宋,享国最长者莫过于汉唐,前汉(西汉)存世214年,为新朝所代,后汉(东汉)存世195年,为三国所代,唐朝存世289年,为后梁所代。其他各朝,未有能比汉唐者。”

“临川先生说的没错。从历史上来看,一个成功的朝代就可以看成一个稳定系统,这个系统一开始呈现扩展状态,无论是疆土、人口还是经济,都会持续增长,这个时期出名的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

而增长了一段时间以后,系统开始停滞,内部问题开始出现,于是自然而然的就会开始寻求变革,变革顺利的如汉武帝,可以将王朝的生命延续一段时间,变革不顺利的,很快就会迎来灭亡。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一个系统迟迟没有新的东西输入,就会变成一摊死水,系统的消亡也就在所难免。

这是宏观的角度,从微观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的。大宋的官僚体系也是一个系统,这个系统运行了100多年,也像汉唐那样,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临川先生的想法,是给这个系统换些新鲜的人才,找些额外的财富,来维持这个系统的运转。

可在刘湛看来,这种做法犹如扬汤止沸,只能短时间有效,过不了多久,这些新鲜的人才和额外的财富,还是要被旧系统同化吞噬,难以延续王朝的寿命。”

王安石眯了眯眼睛,问了一句。

“我在朝堂之上,只提过均输法。伯汝又何以知晓我的想法,不能革新你说的这个系统?”

“因为只有背叛系统的个人,没有背叛系统的系统。临川先生身在局中,所思所想,也不会跳出这个系统,强行推广自己的变法,必然会像桑弘羊那样,招致系统自身的反噬。

临川先生最近的遭遇,不已经说明这一点吗?司马君实和苏子瞻,原本都是临川先生的至交,甚至鼓励您锐意进取,为国出谋划策,可是当您的变法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就瞬间导致了强烈的反对。

这其实和私交道德无关,放眼全局,就能看到这是旧系统对您要革新的抵抗。”

赵顼豁然开朗。

难怪他在朝堂中支持了王安石以后,就有种举世皆敌的感觉,似乎整个官僚系统都在自发的控制他,扭转他的思想,让他遵循祖制,继续因循守旧下去。

可是作为一名励志要中兴的皇帝,赵顼并不甘心。按刘湛的说法,大宋已存世百年,按汉唐的规律,也到了非变不可的程度。

但前提是存在这种规律,赵顼问道:“也许是汉唐的皇帝失了天命呢。”

刘湛听到赵顼这种论调,不由得笑了。

“我不知道天命是什么,但要说为什么王朝更替会出现如四季一样的周期性呢,我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有人把这些称为历史周期律。”

“历史周期律?”

赵顼看看王安石,发现他也在细细咀嚼这个词的含义。

所幸刘湛并未卖关子,直接背诵了前世黄炎培的名言。

“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律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

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

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

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律。”

“总而言之,历史周期律,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刘湛学着评书先生,把两掌用力一拍,周围却无人响应,显然都在思考。

“真就没有办法吗?王学士的变法,也不能破了这什么周期律吗?”赵顼急切的问道。

王安石不由得心中叹气,官家借了赵令畴的名号后,把自己的年轻意气也暴露出来,不像端坐金銮殿时那么稳重了。

刘湛也是暗自犹疑,这赵令畴的问题,无论如何也超出了一个宗室子弟关心的范畴吧。但童驹和王安石却没有多大反应,似乎他问这个正常。再说上次太后问询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就和眼前的赵令畴很像,怕不是这就是皇帝吧。

但皇帝又如何?

刘湛笑了,你说你是赵令畴,那我就当你是赵公子。

“赵公子不要心急,来来来,喝点酒润润喉咙。”

刘湛拉着赵顼就要灌酒,把个童驹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来拦刘湛。

王安石也在一旁劝阻,“伯汝莫要嬉戏。若把王朝作为大的系统,似乎确有你说的周期律。然而我并非求千秋万代之王朝,能有汉武中兴,亦心满意足矣。从史书来看,王朝中期变革成功者,也大有所在。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我用心辅佐,再有伯汝此等人才,必能再续大宋两百年。”

“续是可以续,只是我续的法子,和临川先生续的法子,思路不大一样。临川先生想依托着原有的系统,来做些新的事情,我却想引入些新的系统,来倒逼旧系统的转变。就像是在一群羊里面放入一只猎犬,才能让这群羊重新动起来。”

“所以伯汝设法,必然要在官制之外,再设一系统?然大宋已有冗官之患,无力再供养伯汝的新系统了。”

“所以要构建新系统,第一个就要解决钱的问题。然后让这个新系统的人员和利润不断扩张,就能激发旧系统的活力。”

王安石还是摇摇头,认为太过理想。

赵顼觉着刘湛所言有些道理,但看王安石摇头,也不敢苟同。

刘湛也不多言,直接说道。

“实践才出真知。我想在东京城中设一国有企业,临川先生看看实效,再做评判,如何?”

王安石和赵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

“什么国有企业?”

刘湛微微一笑。

“高德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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