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所问，也是臣之所想。陛下欲为尧舜，可有文王伐纣的勇气？”
金銮殿外，王安石原本在看着远处工人采集墙面的龙气朱砂，听到身边赵顼的话后，才收回目光，问道。
“大宋虽然积弱，但也确实尚能维系。臣等虽不才，也可保陛下三十年太平。”
“王学士也会激将法吗？”赵顼叹道，“收复燕云，征讨西夏，鞭笞四夷，比肩汉唐！这才是我大宋皇帝应当做的事情。
非是如此，朕才能再次封禅泰山，以告天地之灵，以正祖宗之名！”
王安石点点头，却不好应和皇帝。
燕云、西夏以及南边的大理、交趾，都是属于需要征讨的四夷。用宋太祖的话说，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宋的皇帝有这种念头，也属于正常。
但想要再次封禅泰山，可就能看出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野心了。
泰山封禅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
史记上说泰山封禅，是“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这就是人间帝皇向天地汇报自己治理人间的成绩，要文治武功齐全，要天下太平，才有这个资格去泰山封禅。
自从有华夏这个概念起，尧舜禹汤等上古贤君和周成王都进行了泰山封禅，而后秦国一统天下，传承到宋，也仅仅只有5位皇帝封禅过泰山。
哪5位有这么大脸面呢？
第一位，秦始皇嬴政，懂得都懂；
第二位，汉武帝刘彻，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第三位，汉光武帝刘秀，天命之子，给大汉又续了几百年的命；
第四位，唐高宗李治，可能有些人对他不熟悉，但他的老婆就如雷贯耳了——女皇武则天！这对夫妻直接开启了大唐盛世；
第五位，唐玄宗李隆基，他治下的大唐真正实现了万国来朝，文化政治经济都达到了顶峰。（当然后面他就被安禄山逼的逃出了长安，大唐由盛而衰。）
这五位皇帝的品行性格在史书上都有争议，但他们作为皇帝的功绩，确实是令后来者心服口服的，他们进行泰山封禅，大家都觉得正常。
然后大宋就搞出了一个骚操作。
宋真宗赵恒，说起来也算是当今这位官家的太爷爷，平生做的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事，就是被寇准带着打赢了辽国一波，然后立马把寇准给辞退了，和辽国签订了檀渊之盟，正式开始了给辽国连交100年岁币的大宋奇妙之旅。
大宋至此，人称大怂，无论打过没打过，都给人交岁币。仁宗朝给西夏也交岁币，徽宗总也想给金国交岁币，人家直接过来抢了，北宋至此亡国。
就是做出如此功绩的宋真宗，竟然也去封禅了泰山，直接把泰山的神格给击碎了。即使是往后朱元璋朱棣重开大明天，也懒得再去泰山。
无他，耻与宋真宗排在一个名单里面而已！
赵顼还是个年轻的皇帝，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心里其实也觉得自己太爷爷这事做的不地道。但这是自己祖宗，只能勉强为他收拾收拾烂摊子了。
“王学士，朕为皇帝，不为私欲，只为重振太祖之威，以彰华夏之名。
朕在宫内之时，常披甲执锐，恨不能御驾亲征，让大唐疆土重现大宋版图。”赵顼扶着栏杆，幽幽说道，“王学士可知，当时刘湛的供词写了什么？”
王安石没想到官家此时会提起这个，不由得好奇道：“听说陛下看了恭喜大怒，如今看这刘湛，也不像言语错乱狂悖无礼之徒。那供词冒犯了皇家威严？”
赵顼点点头，“供词里说兵临东京城下时，大宋皇帝必望风而逃。
王学士，朕不怕擅起边事，也不怕兵临城下。若真有那日，朕宁死不逃！”
王安石微微动容，却看见年轻的皇帝又正起神色，喊来童驹见证。
“王安石接旨！若国有危难，兵近东京，许王安石以社稷为重，以朕为轻！
朕宁做死国的皇帝，也不做投降的奴隶！”
童驹想上来劝阻，却被赵顼一眼瞪了回去。
王安石眼眶微红，嘴唇颤抖。
“官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请王学士接旨！”
“臣……领旨！”
阳光从屋檐照下，年轻的皇帝笑的肆意张扬。
“王学士，朕的勇气，可够了？”
……
审计院中，刘湛听到童驹声情并茂的转述，心里也默默叹息。
还是年轻的皇帝好啊，有热血有干劲，冲动起来连这种类似紧箍咒的旨意都干给王安石。
既然皇帝有这样的决心，那刘湛就要动手了。
“请童公公召李轩瑜、冯平、王璞入宫，也请张相公和王相公过来，当然赵令畴公子想来，我也不介意。”
童驹皱皱眉头，也不好去问刘湛口里的赵令畴公子到底是不是说的皇帝，只默默去请人。
不过多久，人齐，开会。
刘湛当先通报会议精神。
“朱砂佩期货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是个定了时间的炮仗。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这个炮仗，炸在东京城，炸伤了大宋臣民。
这一点，诸位可还明白？”
张方平皱眉说道。
“击鼓传花的把戏而已，多得是人明白。只是如今交易所就在东京城，即便引得西夏辽国也来传花，但最后收场，还是在东京城里。
若这花最终传给了辽夏，恐怕难以令其心服，必生事端。”
“那肯定，东京城离他们那么远，交易所里面的操作他们都感受不到，即使我们按着规则来，他们也肯定会认为是大宋在故意算计，赖账是必然的。”
“刘公子既然知道，可有法子？”
“他们觉得交易所太远，不太放心，可以让交易所离他们近一点嘛。
找个地方，找个好地方，找个让宋辽夏都满意的地方。
让他们主动要求参与这场游戏，让他们愿赌服输。
这样即使再有纷争，大宋至少也占了道义，师出有名。”
“刘公子是想把东京的期货交易所挪走？”
刘湛摇摇头，看向赵顼。
“东京的期货交易所还是保留着，东京城里的商户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交易模式，以后可以用来交易别的。
但是朱砂佩期货交易不能再做了，要挪到新的交易所去。”
王安石看看赵顼的表情，发现官家并不诧异，心知官家是默认了刘湛的操作，直接问刘湛。
“刘伯汝，我只问你几个问题。”
“临川先生请说。”
“第一，新的交易所定在何处？”
“河曲县。”
王安石脸色一变，其他人还是一脸茫然。
刘湛临时也找不到地图，直接在纸上比划起来。
“大家都知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富的就是西夏的河套。
黄河绕着西夏国从南向北，直达辽国境内，东西走了一段，从转头向南，来到大宋境内。
这一段河道走向，正是一个大大的几字。”
刘湛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又在几字右边转折的地方点了一下，说道。
“我点的这个地方，就是河曲县所在的地方。
这个地方往西南方向去一百里，就是西夏的地界，往东北去一些，就是辽国的地界。
诸位再看，西南边是西夏国都兴庆府，北边是辽国的西京大名府，东南边是大宋的太原府。
三个府离河曲县的距离，都相差不远，三家的影响力都能辐射到河曲县。”
众人看着刘湛从河曲县引出三条线，连接三个地方，和自己所知的地理相比，果然相差不远。
刘湛并不停笔，又接着说道。
“选在河曲这个地方，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三家都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行军方便。
河曲西南这边多山，一直延伸到西夏境内，西夏人引以为傲的拐子马，在这里如履平地；
河曲北边多平地，辽国的起兵可以一日内从大名府奔袭到此；
而河曲之所以得名，因为黄河在这里有个弯曲的幅度，水流放缓，正适合大船停靠。大宋水军在黄河之上，是无惧辽夏的。
三家都有依仗，才能实现战略平衡，建起来的期货交易所才能让各国的商户放心。”
王璞点头赞叹，刘湛选的好地方，将三家的兵种优势都能发挥出来，那结果自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赵顼却微微皱眉，提醒道。
“河曲县是府州折家管辖的地方。”
“要的就是折家管辖。”刘湛笑道，“我知道折家对大宋来说，有些类似于弱化版的藩镇，朝廷对折家的影响力，并不像对其他州那么大。
但这恰恰是河曲县的优势所在。
各位可以站在辽夏的角度看：一个虽然在大宋境内，但离他们国都很近，而且疑似藩镇的地方，是不是最合适做交易的地方？”
张方平点点头，如果自己是商户，肯定也选这种地方。
刘湛摊开双手说道，
“所以交易所就要放在河曲县，放在一个三方都觉得自己能管到，但其实谁也管不了多少的地方。
这种地方，虽然是大宋疆土，但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我把它叫做——
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