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鬼冢

黑暗甬道的尽头。

也许是感知到了来人的气息,原本被深藏在最阴暗处角落里的一间铸铁暗室的钢铁大门却微微发生颤抖,隐约能听见某样东西敲打铁门发出的沉闷声响。

咚……咚……咚……

每一声闷响都显得极其的沉重,伴随着无心子渐行渐快的脚步,好像变成了一支军队催促前进的战鼓声。

可能也是因为某种感知术法的存在,无心子即使隔着厚厚的铸铁大门也感觉到了那被藏匿在暗门之后的神秘存在,那正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此时的他显得有些兴奋,也许是因为种种的费心谋划,在此时总算是看到了一些微弱的曙光。可是因为他这所谓的曙光,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葬送性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此颠沛流离。

而此时的无心子早就已经不在乎那么许多。

他的内心疯狂且偏执,善良与邪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互扭曲挣扎,可以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悲是喜,是痛苦还是快乐。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唯一还在乎的兄弟夏知蝉,硬生生地逼迫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以至于现在对方竟然变成了半痴半傻的状态。

“值得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婉儿,我相信你一定也是像我现在想念你一般想念着我的。”

无心子独自低语。可是从他的话语中表现出的无力感来看,他并不像此时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高兴。也许他对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有着一丝不肯承认的茫然和后悔。

远处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促,好像是那门里的怪物在催促着他过去一般。

听见那奇特的拍门声,原本气势汹汹的鳞甲怪人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他们好像是感知到了某种无法描绘的存在,就像是兔子听到老虎的吼声,会本能地产生畏惧感。

被他们二人抓在手里的夏知蝉此时却双目无神,任凭旁边的两只怪物拖着自己前进。他却不发一言,也不做任何挣扎的举动。

因为此时的灵台封闭,他只剩下身体的本能,而又因为强大的真气在他体内肆虐,他此时的身体从外表看虽然无恙,可内里已经损伤殆尽。

无心子此时的注意力全都在远处的暗门之中,他因为各种情绪在心中的不断翻涌,一时间竟然忘了替夏知蝉治疗伤势。

即使那两个怪人已经收敛了自己的力道,可紧紧抓着夏知蝉胳膊的位置还是出现了大面积的青紫。皮下的肌肉和骨骼就像是被一柄大锤重重砸过一般,甚至还不如一块豆腐来得结实。

那两人与其说是在拖着夏知蝉前进,不如说是托着夏知蝉在走。

即使他们已经尽量小心,可终究因为灵智低下,不如人类般聪慧,根本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地照顾一个伤者。

所以夏知蝉只是茫然地张开嘴巴,一缕暗红色的血从嘴角流下,在他黑白分明的玄袍上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

而无心子已经快他们一步走到了暗室之前,当他把手掌轻轻放在钢铁大门前之时。

那原本轰轰作响的钢铁大门却瞬间安静下来,应该是在门里被囚禁的那只妖怪感觉到了无心子。此时表现出来的异样沉默,不知道是出于何样的心情。

可是还没等无心子继续高兴,就见到那座坚固的钢铁大门上忽然有阵法亮起,紧接着等到他想要抽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大门的阵法之中凭空浮现,紧接着直奔向无心子的面门。只因为后者距离大门实在太近,再加上他一时欣喜而失去了戒备之心,此时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做出反应,那颗火球就已经落到了脸颊之上。

随着高温火焰灼烧皮肤发出的刺耳声响,无心子急速地倒退几步,可那火焰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粘在他的整个脸颊之上熊熊燃烧,将周围原本阴暗的甬道尽数照亮。

“啊——”饶是无心子这等修为的修士,受到突如其来的火焰伤害时也免不了痛呼出声。

不过即使落到了如此的惨状,他还是下意识地将拿着纸伞的右手抬开,不让那火焰有机会伤害到纸伞。

而只用自己的左手用力拍打在脸颊上,既然是封印在镇妖塔之中防止他人肆意打开暗室的阵法,机关自然不会是什么随便的术法。

那团橘红色的火焰一边释放着炙热的温度,一边像是嗜血的野兽一般残忍地啃食着无心子脸颊上的皮肤血肉。

无心子的左手硬生生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撕下了两块巴掌大小的血肉,将其奋力丢在地上。

体内阵阵的黑色邪气翻涌而出,不停地与那团火焰抗争着。总算是付出了整个面部血肉被火焰燃烧殆尽的代价,才将那团来历不明的橘色火焰熄灭。

咔……无心子此时的整个脑袋完全变成了被黑色焦炭包裹的“煤球”。不但原本的清秀面颊和一头乌黑长发被尽数燃烧殆尽,甚至左右脸颊上的血肉都被他自己亲手撕了下来。

隐约能看见被烧成焦炭的肌肉残留包裹之下,有模糊不清的白色牙齿。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却发现连口腔中的肌肉与喉咙都被这团可怕的火焰摧残。无心子现在竟然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看来这团火焰的威力着实不小。

地上那两块被他撕下去的血肉也是被火焰完全烧尽消失了。

无心子空荡荡的眼眶望向钢铁大门之上,其实早该想到像那样可怕的东西怎么可能只被封印在镇妖塔的第一层之中,而没有其他的封印与限制呢。

看来这团火焰就是对外来者的一次试探。虽然这团火焰对无心子的伤害极大,那是因为他是邪道成员,体内的邪道真气与正道的真气相冲。

若是触发这个机关的是正道修士,那么这团秉承着正气的火焰,虽然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伤害和威胁,却不会像无心子这般狼狈,更不会没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这也是机关设计者的用心之处。既防止了一些不法之徒试图悄悄打开封印,也免得一些好奇心过重之辈无意间触发禁忌。

“咔……”

无心子用力地张开嘴巴,脸颊两侧已经完全碳化的肌肉发出咔嚓的声响,直接断裂开来。所以这一道声音并不是来自他的喉咙,而是来自脸颊上肌肉断裂的声响。

可是随着这一道声音,原本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扶着夏知蝉的两个怪人却对视一眼。

其中有一个怪人松开夏知蝉的手臂而大踏步地朝无心子走来。虽然他的身材高大,甚至于远超自己的主人无心子。可他还是出于本能,十分恭敬地跪伏在无心子面前。

而被火焰灼烧十分狼狈的无心子,则是伸出了也因为火焰而被烧得黢黑的手掌。

手掌落在怪人的头顶上。

那没有面目只有一双白色瞳孔的怪人,此时的目光流露出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欣喜。

无心子掌心之中的黑暗腾出一缕缕黑烟,径直钻进那怪人的身体之中。那些黑色烟雾就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尖刀一样,在怪人高大健壮的躯壳之内,分割着血肉与骨骼。

最终跪伏在无心子面前的那个怪人,轰然一声直接倒塌成一团不定型的烟雾。紧接着被无心子轻轻一吸,全部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而随着那只怪人的消亡,将其全部的精华重新吸入体内之后的无心子,本因为火焰摧残而扭曲变形的面部,此时却发出咔咔的声响。

那些因为高温而碳化的皮肤和肌肉竟然在此刻尽数剥离下来。

黑色的碎屑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最后全都掉落在了地上。

而当那些碎屑被尽数剥离落下之后,在无心子的脸颊上居然重新生长出来了白嫩的血肉与肌肤。就连他原本被烧毁的黑色秀发,此时也一根根地重新生长出来。但是因为发带被烧毁,此时只能有些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和身后。

这种奇异的术法,让人看了啧啧称奇。恐怕就连在这道钢铁大门上施展了防护阵法的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抵抗自己特殊火焰所留存下来的伤势。

“好厉害的真火,这莫非是道门传说中的‘万家火’……”

无心子向来博学,他刚才只是因为一时失神才中了机关的暗算。此时等到危机过去,身上的伤势也尽数恢复之后才有时间和精力慢慢思考,刚才火焰的来历。

道门之中传说的万家火,修炼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非常难。这需要在道门之中修行的人下山历练时随身准备一盏油灯,在山下行善积德之时,要向那些正直善良的人家讨一盏灯油。而且必须是他们所用灯盏里面残存下来的灯油。

由此开始,如果能保证这一盏灯火始终不灭,并且吸入一万家善良人家的灯油之后,那一盏油灯之中的灯火就会转变成传说之中的万家火。www.

此时只要将这盏灯火吸入体内,并且将其附着在自己的本命法宝之上,就能让使用者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万家火。

可是这种修炼方式虽然说来简单,可一万家善良人家的灯火并不是那么容易凑齐的。这件事情除了考验修道者的毅力之外,还需要大智慧和大机缘。道门之中下山历练者几乎都会进行尝试,可从大齐建国至今三百年来,能够成功凝聚出万家火的道门修士,也不过一手之数。

而如今的道门之中,能够施展万家火的就是道门那位老祖——九然子。只是听说对方已经兵解转世,重新投胎,再次进行修炼。所以很可能是对方在几十年前就留存在镇妖塔之中的术法。

无心子微微皱起眉头。

这术法对于他们修炼邪道的人来说,虽然不能完全致命,却也是伤害性极大。他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这道钢铁的大门,将其中封印的怪物解放出来呢。

无心子经过几番考量,最后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身后被怪人所扶着的夏知蝉身上。

对方并不是邪道修士,这道门上的阵法也许不会对夏知蝉起作用,可以让他试试。但是此时此刻,对方自我封闭了灵台,周身的真气又被自己抽了个干净,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又如何打开阵法呢。

“小师弟,莫要责怪我……”

叹了口气的无心子,冲着怪人招了招手。

后者连忙推搡着茫然混沌的夏知蝉向自己的主人走去,即使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刚才的同伴被无心子的真气分解吞噬,他的内心中也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丝害怕畏惧的情绪。

可能在他们的心目中被无心子吞噬掉,只是他们回归主人身体的一种方式,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而无心子的目的就是再次利用夏知蝉,利用对方的体内的正道真气来打开铁门上的禁锢和枷锁。

“……”

夏知蝉即使被推搡着站在了自己曾经的师兄面前。他依旧是目光呆滞,瞳孔之中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一具可以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

无心子表现的有些犹豫。可他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伸出一只手在夏知蝉的眉心处轻轻一点。

他只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代替夏知蝉自我封闭的灵魂,让其体内的经络和气血再次开始翻涌。

这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走火入魔”。

是与之前那次出自于夏知蝉的意识不同,此时的他因为体内的丹田与经络尽数都是空荡荡的,而无心子又没有办法催动夏知蝉的本命法宝。

于是只能使用更加偏激的方式刺激对方体内的血肉。

换句话来说,这是让夏知蝉通过燃烧自己的精血和寿命而换来了异样的真气。

此刻,每一缕诞生出来的真气都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泛着某种淡淡的红色。其中都蕴含了夏知蝉这具身体里最基础的气血。。

而夏知蝉原本茫然地瞳孔之中也闪现出了本能的剧痛神色。可当他下意识的抬起双手之时,身旁的那个黑色怪人早就心领神会的将其强行压制住,不允许对方有任何挣扎的举动。

一缕缕淡红色的真气精血被无心子抽出,然后反手浇灌在那道钢铁的大门之上。

此时因为夏知蝉的体内中蕴含着的都是纯正的正道真气。所以并不会激发钢铁大门上的禁忌封印。可是由于无心子并不知道打开大门的方式,所以只能蛮横的使用从夏知蝉体内抽出来的真气,将大门强行破坏。

嘭嘭嘭……随着一道道淡红色的蒸汽撞击在如山岳般的钢铁大门上时,沉闷的响声在整个狭长的黑色甬道之中回荡着。

那些原本在牢笼之中发出咆哮和嘶吼的妖怪们,此时被这特殊的声音震慑了心灵,一个个重新瑟缩的躲回自己的角落之中。

噗——

因为体内的伤势得不到救治,再加上无心子蛮横的燃烧寿命精血的方式从他体内提炼真气。

夏知蝉终于是忍不住一口气血翻涌,直接吐出一道红色的鲜血,落在了对面的钢铁大门之上。

“小师弟,马上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

无心子则是在一旁有些心疼的说道。只是不知道此时他表现出来的难受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还只是哄骗夏知蝉的表演。

“呃……”

终于在蒸汽的反复折磨摧残下,那道钢铁大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紧接着一道道细小的纹路开始在上面攀爬蔓延,不多时就像是细密的蜘蛛网一样布满了大门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夏知蝉也发出一声呜咽直接昏死了过去。

嘭!

这次的声响并不来自于无心子的操作,而是因为大门出现裂缝之后,暗室之内的那只怪物终于感觉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于是奋力的撞击着已经布满裂纹的钢铁大门。

嘭!

无心子此时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悲痛,他兴奋的看着布满裂纹的大门。嘴角的笑容却是如何也止不住的。

嘭!

终于在一次快过一次的强大撞击力下,那道原本平整的钢铁大门中间突然凸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仔细看上去,隐隐约约能够发现两个只有如同婴儿手掌般的印记。

“哈哈哈哈哈……”

无心子大笑着,伴随着他刺耳的笑声,那道大门也终于是被里面的怪物强行撞开了一个大洞。

然后就见到一个通体幽蓝的婴儿,从洞口之中攀爬而出,那婴儿的样貌甚是奇特,而且在他的臃肿身躯背后还长着第二颗头颅。

一个诡异攀爬着的婴儿,两颗一上一下背靠背挨着的头颅。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两具婴儿的头颅虽然长有五官,但是他们的眼眶之中没有眼球,嘴巴之中没有齿舌,鼻孔和耳朵的部分只是几块丑陋畸形的肉球。

而在两颗头颅的顶部,黑色的头发就像是水底的水草一般交织在一起。而在浓密头发包裹之下却有两颗隐约可见的眼球,正用充满猜忌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无心子等人。

“这就是百鬼郎君所说的……当年他祭练了好几座城池的百姓才淬炼出来的顶级邪物之一——鬼冢阴阳婴。”

此物本来是年的百鬼郎君准备给自己吸收的本命鬼物。可没想到他刚刚祭练完成,还没有将其吸收。就被正道的人发现而将他直接杀死。此物没有被祭炼完全,心智不全但是却邪气冲天。又因为刚刚诞生,并没有任何杀戮之心。

所以才被道门中人封印在镇妖塔中,此时经过几十年阵法的抽取,它已经丧失了部分的邪气。如果没有无心子的打搅,可能只需要再经过不到百年的时间,它就能被彻底的消灭,而且还能留存下来对道门有用的残骸。

无心子既然费尽周折和心思进入到了镇妖塔之中,自然就是为了此物而来。当年就连癫狂的百鬼郎君为了能促使此物的诞生,花费了数城的百姓性命,还因为此举诞生了不知道多少个鬼王。

可惜那些强横的鬼王在完全没有成熟的鬼婴面前,却更像是个小孩子。

鬼婴的目光打量了一段时间的无心子,而后者虽然没有双眼却也巍然不动地与其“对视”。

而不知道是通过了某种方式,鬼婴确定了无心子的身份,于是不再对他抱有任何的戒备,反而快速的攀爬过来用。头颅亲昵地蹭着无心子的裤角。

但是它被毛发所包裹的双眼却从无心子的身上落到了一旁搀扶着夏知蝉的黑色怪人身上。

就如同当初黑色怪人看到牢笼中其他鬼怪一样。鬼婴的眼瞳之中也透露出了不加丝毫掩饰的贪婪神色,仿佛是看见了这世界上最为顶级的美食。

“贪吃的小鬼头……”

无心子笑骂了一声,然后亲自把昏迷的夏知蝉接过来。

而接受到他命令的黑色怪人只能把恐惧的白色瞳孔努力隐藏进自己的躯壳之内,然后顺从自己主人的命令跪伏下来,任凭那早就渴望已久的鬼婴攀爬到他的身上,用力的啃食着他的身体。

狭长的黑色甬道之内传出来了细小牙齿相互碰撞而发出的细微咀嚼声。原本那些怪物就不再拍打铁门发出声响,可当这些咀嚼声传来的时候,他们更是安静的就像不存在一般。

而无心子则是扶着夏知蝉,耐心的等待鬼婴将自己另一个随从完完全全啃食进了肚子之内。

他非但没有生气,还有些娇惯的拍了拍对方的小脑袋瓜。然后一边扶着夏知蝉,在鬼婴的指示之下,朝着镇妖塔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来镇妖塔第一层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鬼婴,但并不是全部的目的。他知道在那阴暗的深处之中,还有一只妖物等待着他的解放。

随着无心子的脚步一点点远离,夏知蝉嘴角的鲜血却止不住的溢出,有时会顺着摇晃的身躯滴落到地上。

而一旁的鬼婴则是如获至宝的奋力舔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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