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1 一更

爸爸妈妈说到市里过五一劳动节, 林聪尚不明白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他坐在爸爸肩上出门,半轮红日倒映在他乌黑的瞳仁里,朝霞在他眼里铺染开来, 鸟儿从远处飞来, 从麦田上掠过,林聪的眼睛很快被一望无际的麦田塞满。

麦子还未灌浆, 但它的秸秆已经浑圆结实了,叶子已长成深绿色。

春末的清晨通常无风,大地陷入安静, 仿佛还在沉睡,露珠洒落在田野上, 似是尝试唤醒大地, 但它好像失败了, 和大地一起陷入沉睡。

一路上林聪都被田野吸引, 他尚小,还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

田野动了。

三个老人走在田埂上,裤子擦过麦秸,露珠浸湿他们的裤腿。

他们拿一个网兜在水里来回滑动,搅动了河流, 大地一下子醒来。

“爷爷、三爷爷、五爷爷。”林聪抬起手欢快喊。

三个老头抬头应了一声。

林志炳顿了一下喊:“小北,你回来给我弄两袋石灰。”

“好。”林北高声应道。

三人在田野里,一家三口在大路上。

一家三口继续走,离三人越来越远。

到了莲花镇,林北一眼看到镇口停了一辆公交车,他带母子俩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在这里停了十几分钟, 还要再停十几分钟,司机才会发车。

太阳已经挂在枝头,余文祥骑车匆忙赶去上班。

路过路口,他透过车窗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公交车恰好开走,路口空无一人。

“和胜男、易男长得一点都不像。”余文祥嘀咕。

余文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走远的公交车。

然而此时车里,余好好抱着林聪坐在最里面,母子俩精神萎靡,林北打开一丢丢车窗,余好好和林聪立即趴在缝隙上吸气。

母子俩头一回乘坐公交车,他俩稀罕的不得了,但是车厢内的气味太难闻了,让人提不起精神,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俩的精神好了一丢丢。

只有这一辆公交车跑县里,十点多到县里,傍晚才回去。

林北以前总是赶时间,没机会乘坐这辆公交车,他今天如愿以偿坐上这辆公交车,他有点失望,车内柴油味大,车内二十多个乘客,就有二十多道声音,车身摇摇晃晃,有时司机还会毫无预兆急刹车,林北安慰自己乘车总比步行舒服。

到了下一个镇子,公交车又在镇口停了半个小时。

车厢内塞满了人,司机才发动车。

老旧的车“咯噔、咯噔”往前开,半路上,又有几个人上车,车厢内人挨人、人挤人。

公交车开进汽车站,已经十点半了。

一群人急哄哄下车。

林北牵着余好好、抱着林聪下车。

余好好脚踩地面,她感觉地面往前移动,双臂死死地缠住林北,林聪蔫了吧唧趴在爸爸肩膀上,他感觉汽车站在动,他“啪叽”合上眼睛,他又感觉自己在动,林聪惊恐睁开眼睛,一个叔叔闯进他的眼睛里,叔叔明明靠近他,他却觉得叔叔往后退,哦!不!是他往前移动。

“喝汽水吗?”林北问。

余好好摇头。

林聪摇头。

林北刚想带他俩进候车站,余好好:“别动!”

林聪:“不动!”

娘俩难受。

一家三口就这样站了两个多小时,没吃午饭,直接坐车到市里。

出了汽车站,林北带他俩找招待所,发现好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拉着背包袱的人神神秘秘讲话,林北眼中闪过一抹困惑。汽车站不远处就有一个招待所,林北带母子俩进去,招待所墙壁上挂了一个钟,林北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

林北掏出介绍信给接待员。

接待员核对了一下,把介绍信还给林北:“住一晚,一个人六毛钱,孩子不要钱。”

林北换一只手抱儿子,问:“算上白天呢,一个人多少钱?”

“一块钱。”接待员说。

林北掏出四块钱给他。

“你们住到2号下午二点四十三分。”接待员合上本子带他们上楼,掏钥匙打开木门,推开门,“这是你们的房间。”

余好好率先走进去,忍着难受打量房间,林北把儿子放到椅子上,他拿起桌子上的暖瓶出门,追上下楼的接待员。

“大哥,你家招待所位置真好,附近就是汽车站,走十几分钟就到火车站,旁边还有一家国营饭店,几家小饭店,你家一年到头不愁没客人。”林北羡慕道。

“附近好多居民把自家隔出两间房,让家里的老人在路上喊客,客人都被他们喊走了,我家招待所生意不行咯。”接待员坐下,趴到柜台上打盹。

“国营饭店应该不受影响。”林北把暖瓶放到柜台上,递一根烟给接待员。

接待员直起身体,接过烟说:“国营饭店?你去吃饭,他们半天不给你上菜,你去催,他们阴阳怪气刺你,傻子才去国营饭店吃饭。”

“国营饭店的生意不行咯,小饭店的生意倒是不错。”接待员懒洋洋抽一口烟,“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看样子挺挣钱。”

“但凡我们县有市里一半繁华,我还给人盖啥房子,我直接做小生意了。”林北拿起暖瓶去装开水。

林北拎暖瓶上楼,接待员捻灭烟头,离开柜台伸头看林北,见林北消失,他坐回椅子上若有所思。

林北回到房间,母子俩躺在床上睡着了,两人睡的并不安稳。

林北关上门,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林北睁开眼睛,就看到母子俩趴在窗台上,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北站起来,瞥见桌子上有一个搪瓷茶缸,茶缸里有半杯水,林北触碰茶缸,茶缸里的水是凉的,看来母子俩醒了有一会儿了。

余好好听到动静回头,指着外边的路灯问:“它用的是电吗?我们村还没通电呢,大城市路上居然用了电!”

“电。”林聪触碰玻璃,似乎在摸路灯。

“它是路灯。”林北靠过去,指着稀稀落落发暗光的路灯,“只有大城市有路灯,咱们县里就没有路灯。”

母子俩喃喃道:“路灯。”

“还难受吗?”林北低头问。

余好好摇头:“睡了一觉,醒来喝了一点水,东西都不动了。”

林聪也摇头:“不动了。”

“那咱们下去吃饭吧。”林北把儿子从椅子上拎下来,牵着他的手下楼。

余好好锁上门,装好钥匙撵爷俩。

林北在楼下等余好好,见余好好下来了,他跟接待员说:“大哥,我们去吃饭了。”

林北、余好好各牵林聪一只手,三人走在路灯下,不约而同抬头看路灯,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北、余好好继续往前走,林聪蹦蹦跳跳踩自己的影子。

一家三口走进一家小饭店,林北要了两份猪肉芹菜饺子,一份韭菜鸡蛋饺子。

余好好、林聪坐在饭店吃饭,对什么都稀奇,吃着饭,眼睛也没闲着四处看,有时视线还会溜到门外。

林北安静吃饭,实际上他竖起耳朵听周围食客聊天。

吃完了饭,一家三口离开饭店,他们没着急回招待所,而是沿着这条马路往前走,走到了火车站,他们在火车站逗留了一会儿,才回招待所。

回到招待所,林北和招待员找了一声招呼,一家三口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吃完早饭,林北背着儿子跑到公园,余好好跟在后面撵他。

林北站在公园门口傻眼了。

还不到八点,为什么大家排队买票,八点前进公园不是不要买门票吗?

那是九四年,现在八三年还没有这个规定。

就像现在,国家一年法定节假日是七天,春节三天,五一、元旦各一天,国庆两天,工人没有双休,只有轮班,九四年的时候,五一就开始放三天假了,有双休了。

余好好气喘吁吁好奇地盯着大家。

林聪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里全是好奇。

一张门票八分钱,林北掏钱买了两张门票。

林北把儿子放在地上,他和余好好牵着儿子走进公园。

一大一小眼睛应接不暇,林北看着他俩,心里的那点遗憾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开公园前,三人站在公园门口拍了一张合照,林北留下地址,让师傅洗出照片,把照片寄给他。

午饭后,三人直接去了百货大楼。

“我这有入场券,你要不要?”

有人拽他袖子,林北扭头,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拽着他,男人又说:“今天下午七点半在体育场举行国际劳动节联欢晚会,我有事去不了,我便宜转给你。”

男人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票,又快速塞进去:“你给我五块钱。”

“你仔细看一眼入场券。”林北揽着余好好进百货大楼。

男人狐疑抽出入场券看一眼,入场券最后写了四个字:勿带小孩。

男人:“……”

破案了,怪不得他卖了一上午,卖不出去一张票,因为他专门问带小孩的人。

百货大楼里全是人,林北搂紧儿子,牵着余好好的手不撒手。

林北看到黑白电视机那里排起了长龙,自行车那里也排了老长的队伍,其他柜台也挤满了人,林北想挤都挤不进去,等他折回来,黑白电视机售空了,自行车也售完了。三人离开百货大楼,在百货大楼门口拍了一张合照,林北也留下了地址,叫师傅把照片寄给他。

有一群人敲锣打鼓从远处走来,林北靠墙蹲下来,林聪挨着爸爸蹲下来,余好好挨着林聪蹲下来,三人目送敲锣打鼓的人走远,又迎来一辆公交车,一群人下了公交车走进百货大楼,公交车开走,一群年轻人骑车过来,他们把车锁进车棚里,手挽手走进百货大楼,也有不少人在百货大楼门口拍照。

傍晚,一家三口回到招待所。

接待员伸一个懒腰:“回来啦。”

“回来了。”林北抱着儿子上楼。

奔波了一天,都太累了,林北接了开水上楼,三人匆匆洗漱便上床睡觉。

林北早上七点钟醒的,余好好、林聪还在睡,林北尽量不弄出声响起床出门。

林北到了楼下,正要出门,看到接待员大早晨趴在柜台上抽烟,柜台上堆了一堆烟头,林北拐了一个弯,手肘抵在柜台上:“大哥,我们一家三口进城,跟刘姥姥进大观园差不多,我都不愁,你有正经工作,还是市里人,你愁啥呀?”

接待员抬眼看林北:“你还续房费吗?”

“不了,等他们娘俩醒了,我们吃了饭,直接到汽车站坐车回去。”林北笑着说。

接待员愁眉不展继续抽烟。

林北出门,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书,是关于建筑方面的书。

接待员的视线在书上停留几秒,林北发现了他的视线,摇了摇书本,笑着说:“我到废品站转了一圈,看到了就买了。”

接待员突然对林北十分好奇,问道:“你之前说你盖房子,你都给哪些人盖的房子?”

“在余淮镇给房利财盖了旅馆,在县城给人盖了商铺。”林北笑着说。

“哦,余淮镇啊,我去过那里,小镇挺热闹的。”接待员回忆道。

“今年比去年更热闹。”林北说完,便上楼。

余好好、林聪已经醒了,林聪趴在窗台上看外边,余好好正在收拾东西,林北把书递给余好好,余好好翻了一下,狐疑看林北:“你能看懂?”

林北趴在余好好耳畔小声说:“五毛钱一本,我看不懂也不吃亏。”

余好好把书装进包里,又看了一圈房间,发现没落东西,她把包递给林北,自己把儿子抱到地上,牵着儿子先下楼。

林北挎着包也下楼,找接待员退房。

接待员喊林北跟他上楼,他到房间查看东西没有损坏,也没有丢东西,给林北办理了退房。

“大哥,再见。”林北挥了挥手,然后他牵起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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