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梁上君子

传胪大典毕,新出炉的巡田副使迟不归和田首副一同退出了大殿。

“出宫路远,迟副使若无要事,不若同本相一道。”田首辅先抛出了橄榄枝,还是一贯的和善面孔,像个十分好说话的上司。

迟不归自不得驳其意,与其同行出宫,一路默言。

还是田首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都说成家立业,迟副使不过而立,人生大事便成两件,当真是年少有为。”

这些冠冕堂皇之语,迟不归早已学会应酬,只是面对田首辅时,虽不失礼,但也不热络。

两人谈了几句闲话后,田首辅状似无意,随口问道,“今年殿试策题可是冷门了些?但本相观迟副使的试卷妙语连珠,详略得当,当真不像寒门出身,而像是这京都中长大的世家之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下官不过多读了一些书,多行了一些路,才得只言片语,田相谬赞了。”

迟不归听见这番夸赞,非但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反而更为谨慎似的,似乎还有些诚惶诚恐。

田首辅笑着摇了摇头,否认了谬赞之语。

“这可非本相言过其实,而是实话实说。世人皆说,如今澧朝重文轻武,迟副使之答,以文人之身,却能对武将之路侃侃而谈,可见眼界非同一般。”

迟不归的目光一直只垂视脚下,因此眼有波动也可避人视线。

从选择科举之路起,他就知道有些事,自己瞒不了一辈子,也没想瞒一辈子。

他和四皇子一样,有所求,却只能掩人耳目,有所迫,也只能从容不迫。

如此才称知己,只是没想到田首辅如此敏锐,今年试题更改,怕多半是为了试探自己了。

有时候,文人的笔,比文人的嘴,更为诚实。

“下官以为,文武,不过为国为民,何必相较,不过时势所定。至于眼界,下官还望此行南下,得田相多多指点,不至为井底之蛙。”

田首辅见他的奉承说得还算自然,面上和善微笑,心中却升起一丝畅意。

若晏兄还在,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对着他最不齿的人阿谀奉承,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吧。

行至宫门,两人作别。

田首辅上了马车,又掀帘,提醒了迟不归一句,“南下之事,宜早不宜迟。迟副使婚约已定,便好好与佳人惜别,以免离京留憾。”

迟不归应是,俯首待田相的马车走远后,才慢慢抬起头,在原地站了片刻,尔后上车。

刚上车,就被递了一坛酒,险些怼到了面上。

“今夜喝点儿?给那厮弯腰,这心里堵得慌吧?”四皇子姜询不知何时坐在了迟不归的马车里,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迟不归接过酒坛,却没饮,只是拿在手上,面上还算平静。

“尊老爱幼,给老人弯腰,也不算什么。”

迟不归一贯是君子之姿,但姜询这个好友却知道,他那张嘴损起人来有多毒。

“如此佳酿,你不喝,别浪费了。”

姜询见他不动,又把酒坛夺了回来,提起便痛饮一口。

刚喝完,便听见迟不归对自己道了一句谢。

“若不是你挺身而出,吸引了二皇子的注意,也不可能拖到今日,让我有机会向陛下请旨赐婚。”

“说这些做什么何况,太子之令,我小小四皇子,哪敢不从?”姜询自嘲一笑,心中深言,更不敢道明。

这次求婚,是权宜之计,但也未必没有真心。

可这份真心,容晚玉不会要,他自己更不该有,如此最好,如此甚好。

“殿下,此次南下,是咱们潜龙出海的好时机。”迟不归说了私事,立刻转聊公事。

“如今田相已然有所察觉,由我作饵,正好可引豺狼。”

姜询撇开儿女情长,看着迟不归的眼神认真了许多,这是他和迟不归都盼望已久的时刻。

最后还是伸手按住了迟不归的肩膀,“田有为非良善之辈,你此行定要小心。”

回容府时,时辰已晚。

迟不归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虽然滴酒未沾,但姜询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在马车内喝了不少,喝完还要去醉花阴找十八继续喝酒。

两人同乘一车,他身上自然也染上不少酒气。

只能先回住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熏了香,确保无异后,才又踏入了夜色。

玉雨苑内,书房的灯还亮着。

容晚玉正在看书,不时记录几笔,身边是轮值守夜的丹桂,站在原地,开始打起了瞌睡。

看着险些栽倒在地的丹桂,容晚玉笑着扶住她,“我今夜看书有得,熬得晚,你先去睡吧,不用守着。”

丹桂顿时清醒了不少,头摇如拨浪鼓一般,“奴婢不困,奴婢守着姑娘。”

容晚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有些头疼,最后只能坚持说丹桂陪着自己反而让自己分神,才说动了丹桂。

不过她还是坚持要守在门外,等容晚玉安寝。

待丹桂退出屋子后,容晚玉立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前,慢慢推开,左看右看,却没看见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

忽然一个黑影倒吊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吓得容晚玉险些惊呼出声,被一直温暖的手轻轻捂住。

迟不归身轻如羽,落进屋内,松开了手,笑眼凝人。

“抱歉,我来晚了。”

容晚玉轻咳一声,指了指桌上的医书,狡辩道,“我可没有专门等你,只是看书入迷,忘了时辰。”

迟不归提早便说过,今日要借着传胪大典请皇帝赐婚,容晚玉心中有所顾,便难入眠。

正是因为知道容晚玉的性子,迟不归才逾矩,做了一次梁上君子。

“是,阿晚一向刻苦勤奋。”迟不归没有拆穿容晚玉的假话,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晚玉,比平日视线更甚。

容晚玉被看得有些羞赧,故意瞪了回去,“你盯着我做什么,是脸上有不洁之物?”

“不日远行,自然得多看,才能将阿晚好好记在心中。”迟不归对容晚玉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十分包容,甚至是喜爱,愿意看容晚玉冲自己有别于平日的模样。

容晚玉听见远行,却是一愣,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迟不归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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