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何春林说, 汤小燕原先打黑工的那家店，店老板人还怪好的，知道她浑身上下就三百块钱, 也租不起房子, 就让她晚上在店里的沙发卡座上凑合一宿。
她个子小，又瘦, 晚上拿两个靠背椅挡在卡座外边，睡的倒是比家里的木板床还舒服点。
但现在老板也不敢承担责任, 汤小燕从饭店出来之后, 给家里打过电话, 想回家, 结果她妈把她臭骂了一顿, 说她这么大年纪了，连个洗碗的工作都找不到，养不过自己, 还不如死在外面。
汤小燕也害怕回家会挨打，就一直在县城里到处流浪。
但县城也不是哪里都能睡的。
她睡过公园躺椅, 睡过商场外边给客人休息的长椅, 都被人赶走了。
最后流浪到了工业园区这边, 被出来巡逻的何春林捡了回来。
何春林这小傻子, 还想的怪周到嘞。
“九姑婆, 您就让小燕先在这里住几天吧？”
“我问过给我送饭的老板了，他说等那个什么大会开完了，到时候小燕就能出去找工作了。”
“我把里面的床让给她，我自己在监控室打地铺，晚上还怪暖和嘞。”
章启慧跟他无话可说，转头把汤小燕拉到一边私聊：
“小燕, 春林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说话做事，就跟十来岁的小孩子一样。”
“我可以保证，他对你绝对没有坏心思，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
“你们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了，吃亏的不是我们家春林，是你这个女孩子。”
“我听说你爸妈是因为生了两个小弟弟，所以才把你打发出来，打工给弟弟们挣奶粉钱的对吧？”
“农村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们家这样的，以后你爸妈肯定要把你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钱的，你现在这么跟我家春林住在一间屋子里，回头你爸妈要是知道了，怕是杀了我们家春林的心都有。”
汤小燕脸色惨白，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九姑婆头疼欲裂。
她最怕这些遇到事情就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生了。
你跟她讲道理吧，她只会哭。
你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吧，她还是只会哭。
这要不是别人家闺女，而是他们老章家的姑娘，九姑婆非得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女儿当自强”不可。
没想到，九姑婆不敢做的事情，何春林这二愣子替她做了。
这小子居然还知道听墙角，也不知道蹲在那里多长时间了，看汤小燕一直在哭，没忍住跳了出来，催促她：
“小燕，你快跟九姑婆说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九姑婆可厉害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怕，就你爹那老帮菜，我们家九姑婆一顿鞭子就收拾了。”
章启慧大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
不会现在整个红星乡，都知道她喜欢拿鞭子抽人了吧？
九姑婆风评遇害，顿时糟心。
汤小燕却被何春林幼稚天真的话鼓励到了，抬手擦了擦眼泪，二话不说，就先给章启慧鞠了一躬。
说出来的话，却让何春林本人都吓了一大跳。
“九姑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春林哥这样对我好。”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我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被爸妈嫁出去，反正都要嫁人，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我自己喜欢的呢？”
“九姑婆，我想嫁给春林哥，求您给我们做主！”
卧槽！
这个主，九姑婆她老人家可做不了。
别说何春林只是她堂侄媳妇的娘家弟弟了。
他就是章启慧的亲弟弟，这年头，也不兴包办婚姻呀。
再说了，汤小燕好像今年才十五岁？距离女性法定结婚年龄，至少还有五年呐。
而且她还未成年！
何春林真要跟她结了婚，那就不是喜事，而是刑事了。
她现在倒是不担心何春林对汤小燕做出什么事情了。
她开始担心，万一自己走了，汤小燕有心算无心，要是设计把春林这小子给睡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那可就害死春林这傻小子了。
所以说，现在的初中到底在教些什么啊？
能不能给孩子们普及一点最基本的法律知识啊？
担心俩人睡在一个房间，再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刑事，章启慧只能先把汤小燕带回了月亮湾。
然后打电话，把章二毛跟何香菊夫妻俩叫了过来。
何香菊听说弟弟收留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跟人家在一个房间睡了好几天，差点当场晕过去。
章家村的基层普法工作做得不错，何香菊当时为了蹭到免费的洗衣粉和洗洁精，也曾经去听过几次课，知道她弟这种行为，不但很可铐，也很可刑。
好消息是弟弟懵懂天真，根本就不懂得男女之事，也没有和人家姑娘睡在一张床上。
坏消息是，人家姑娘不知道看上了她弟哪一点，居然哭着喊着一定要嫁给她弟……
身为姐姐，她弟弟这样的情况，能遇到一个不嫌弃他脑子不灵光、还主动提出要嫁给他的女孩子，何香菊第一反应是替弟弟高兴。
毕竟，她弟除了脑子不太灵光之外，论身高，论相貌，一点也不比村里其他男孩子差，而且还很懂礼貌，心地善良。
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女孩子的亲妈，自己如花似玉、活泼可爱的闺女，居然想嫁给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小傻子，那她何止是生气？
简直想要杀人好吗？
“幸亏九姑婆把人家姑娘带回来了。”何香菊后怕不已地对丈夫说。
章二毛这个一根筋的，倒是觉得老婆把事情想复杂了。
“咱们就听九姑婆的，先去看看那姑娘，跟人家把春林的情况说清楚，人家姑娘要是真心喜欢咱家春林，那就成全这对年轻人嘛~”
“咱家现在也攒了点钱，姑娘爸妈要是嫌弃咱家春林，大不了就多给点彩礼，能给春林娶到媳妇，难道你不开心？”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就怕人家姑娘爸妈不同意呀。
“不同意，那就不领证咯，两个人开心就住一块，不开心就各住各的，我看你们死盯着那张结婚证不放，也没过得多自在。”姬姥姥非常欣赏汤小燕这种勇敢追求幸福的性格。
何香菊脸色一僵。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人家姑娘的爸妈可不会这么想。
然而一切都晚了。
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汤小燕就成功被姬姥姥给“带坏了”。
听说月亮湾都是女人当家做主，顶门立户，还不用嫁人，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也不用担心对方出不起她爸妈要求的彩礼，被她爸妈棒打鸳鸯……这是什么神仙地方啊？
汤小燕噗通一声，就给姬姥姥跪下了。
“姥姥，我能搬到月亮湾来住吗？”
姬姥姥十分心动，但却心虚地看了外孙女一眼。
章启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她爸妈，也没资格决定她的人生，您看我干啥？”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给汤小燕支了一招——
“你才十五岁，户口本还捏在你爸妈手里呢，先不要跟家里闹翻。”
“我听你说的意思，你爸妈把你打发出来，就是想给你两个弟弟挣奶粉钱的，那你每个月给你妈转几百块钱不就行了？”
“等过几年，你再大一点了，拿着身份证，直接跟我姥姥这边的合作社签个劳动合同，不就顺理成章地搬过来了？”
小姨姬圣雪也在旁边给她出主意——
“你就学咱们月亮湾的女人，只要别拿结婚证当回事，看你爸妈怎么拿捏你？”
“等过几年，到了结婚年龄，你和春林也攒了点钱，干脆就在咱们月亮湾买块宅基地，盖个新房，直接住一块得了！”
“什么彩礼嫁妆的？咱们月亮湾不兴外头那一套，你爸妈不是说，没有彩礼就不让你嫁人吗？那咱就不嫁人了呗，直接生个孩子，吓死他们！”
章启慧：“……”
何香菊：“……”
总感觉，把这次谈话的地点，放在月亮湾这边，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要不怎么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是最容易被人洗脑的呢？
姬姥姥和姬圣雪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句句都是汤小燕这姑娘最爱听的，没一会儿，就把人家小姑娘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这样也好。
正所谓“听人劝吃饱饭”，章启慧突然觉得，与其让汤小燕被自己那对偏心眼的爸妈给洗脑了，下半辈子变成两个弟弟的人形血包。还不如让她被姥姥和小姨洗脑呢。
最起码，在月亮湾村，除了没有那张结婚证之外，这里的女人，真是哪哪儿都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至于那张结婚证的意义在哪里？
不是章启慧吐槽，现在的结婚证，简直就变成了那些家暴男、杀妻男的护身符了。
殴打陌生人，致使陌生人受伤？恭喜你，可以去选一辆新车了。
殴打自己的老婆？随便拘留几天意思意思，再罚款五百块钱，你们可是夫妻，还想怎样？
这么一想，九姑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婚姻观，越发的岌岌可危了……
“那就这么办！”姬姥姥一锤定音，很快就给汤小燕安排了一份工作。
先跟村里人学习紫苏和薄荷的育苗栽培技术，回头就进育苗大棚上工去。
至于住的地方，也不算事儿，育苗大棚正好需要有人值班，干脆就让汤小燕去值夜班好了。
姬姥姥一直坚信，女人之所以说话不管用，都是因为没钱。
兜里钱够多，谁敢跟她瞎比比？
滚蛋就滚蛋，离开这个家，老娘自己挣钱，自己一个人花，不知道多快活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