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15–十一月–新的朋友(下)

看着犬井户缔捏着汤匙无所事事的模样,降谷零抿着唇,用一种格外沉重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叉起来的还带着热气的汉堡肉饼:“……之前我就想说了,KIKI。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的。”

毕竟是惯用手被包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了——他紫灰色的眼睛相当明显地瞥过了犬井户缔打上了石膏的左手。

事实上哪怕不是惯用手,正常人突然被要求只能使用进食一只手也会手忙脚乱的。平常没留意过的用于固定食器的那只手,只有才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其重要性。

已经有人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一份速食便当作为代价了。

“……诶?”犬井户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降谷零的意思,“不是这个问题啦,零君。”

他把因为空着手而随手捏起来的汤匙放回去,斜着架在保温桶内胆上后,解释了起来:“我这只手也可以用,不影响的。”

危机关头下意识使用的不是惯用手……?

他以前看的刑侦类知识是假的吗?

抱着一丝紧张感,降谷零仔细回忆起过往的日常情形,将那些回忆中的景象慢放,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重现。

第一次被犬井户缔强拉去诸伏家的那天,是左手;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放学后碰见犬井户缔来接诸伏景光回家的时候,虽然隔的稍微有些远,但那个时候犬井似乎也是伸出了左手想要帮景提东西;

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出门的那天,在电车上被人群挤得站不稳的时候,犬井户缔也是用左手护住的他们……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沉浸于回忆中的降谷零不自觉眼神上飘,神情困惑中又带着些探究。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他是被围殴到了有点晕头转向,全凭一股劲在硬撑的状态了,可是就算他趴在地上,视野也不受影响,那个时候犬井户缔拦住那个人的手确实是右手;

握着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瓶身还带着水雾的饮料,笑着递过来的时候,是右手;

一起在外面吃W记的那天,不明显地皱着眉头,捏着鸡翅一点点吃的时候,用的也是右手……

“……零君?”

“KIKI是两只手都很擅长吗?”降谷零眨着眼睛,还握着筷子的手一松,幸好肉饼是被拆分成了小块直接叉住的,因此只是落回了碗里。

“呃,是啊……准确来说,我应该是天生的左利手,但是因为教我的人都是右手,所以右手反而用的比较多。”在他满溢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下,犬井户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了起来,本来懒懒散散靠在枕头上的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怎么了吗,零君?”

“我还是第一次碰见两只手都可以的人……”降谷零搁下筷子,眼睛闪亮亮地望了过来,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意外的有既视感,让犬井户缔联想起了诸伏景光小时候不管对什么都一副好奇的神色,“能做到一只手画方,一只手画圆吗?”

“……那个的话,与其说是考验常用手,不如说是考验一心二用的程度吧。”犬井户缔满脸心虚地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说法。

潜台词就是不行。

“那、两只手都能写字吗?字迹一样吗?能鉴定出来是一个人吗?”金发的男生眨着那双犬系的下垂眼,行为却如同好奇心最旺盛的猫一般追着问个不停,“我有看过那种电视剧。”

他神色间满是谈到感兴趣的事物时特有的神采飞扬:“犯人故意用左手写字,然后字迹会变得和惯用手写的不一样,难以辨认。”

如果是这种话题的话,不管是高明也好还是景也好,都更能接的上话吧……

对类似题材的印象还停留在《无人生还》和《东方快车谋杀案》,且比起侦探小说更喜欢蓝色机器猫的漫画,对三国史更是一窍不通,因此在家里毫无地位的国中生咽了口唾沫。

“确实是都能写,”犬井户缔说着,看见了降谷零更亮的目光后,迟疑地补充了一句,“笔迹的话我就不太清楚了……至少我个人感觉没什么差别。”

……诸伏高明的评价是,都一样的难以辨认,只是换了个方向。

“我一般写字用哪只手都是看要求的格式而已。”犬井户缔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要从左到右写的时候就是右手,从上到下的话,因为列是从右往左,就会换成左手。”

“意外的便利啊。”思索了一下后,降谷零立刻兴致勃勃地投出了赞成票,“这样的话,就不会沾到笔墨了。”

“但是笔顺的话还是有点奇怪的……嘛,算是唯一的缺点吧,高明说了我好几次。”国中生用食指指节蹭了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那不吃饭的原因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食量都是绝对对不上的。

就算是喂真的猫,这个分量也喂不饱,KIKI怎么可能不饿呢?上次就想说这个问题,结果被他岔开了,这次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降谷零堪称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国中生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他几乎是想要抓着金发猫猫的肩膀摇晃了。

零君,这还能绕回来的吗?那个话题不是早都结束了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确实是一类人。

无论是锁定目标之后绝不松口,也不会被轻易转移注意力的那份执着,还是哪怕在日常生活中也会自行运转的敏锐洞察力,都让他们的难缠程度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犬井户缔只觉得这份能力能拿去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就好了。

“……其实是伤到的地方稍微有点疼。”在对视了片刻后,犬井户缔还是败在了那双澄澈的好奇目光之下,颇为难为情地吐露了连诸伏高明都没听过的话语,“虽然真的只是一点点,但是还是有点影响胃口……没办法,糸色医生也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止痛药是绝对不能多吃的……”

受伤的地方会痛,这是个很正常且无比明显的事——但是在见过了伤员毫无压力地表现出来的平淡外表之后,这种凡是有痛觉的生物必然会体验过的感觉竟然被忽略掉了。

一直自诩观察力和推理能力都小有天赋的降谷零眨着眼睛,一时间愣住了。

犬井户缔的伤势他是知道的,右手骨折外加锁骨骨折。

急救手术结束后被推出手术室时犬井户缔的样子降谷零没能看见,那个时候时间太晚了,他和诸伏景光都被国中生赶回了家——或者说是一手拉着一个人的后衣领,温和而强硬地塞进了警车后座,由一身黑色正装的青年指挥着,被似乎是部下的警员送回了家。

事故后他第一次见到犬井户缔,还是入院第四天,可那个时候已经能下床行走的国中生的神态看起来和往日别无二样。

他齐肩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白色的绷带缠绕着交错在手臂上,打上了石膏吊在胸前。

但换了一身新造型的国中生却毫无病号的自觉,他甚至对着降谷零挥了挥那只完好的左手,像小孩子一样轻快地打着招呼:“Hiro,零君——好久不见!”

“零君也是来探病的吗?”

说出这话后,不管是降谷零还是诸伏景光,都用一种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后,还是心软的小金毛拯救了降到冰点的气氛。

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配合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抱着病例单和转院需要的证明,刚忙前忙后办理完手续的诸伏高明瞪了犬井户缔一眼。他气势很足,语气却轻得像是在对价值昂贵的易碎品掸灰:“你在说什么呢?”

“零君当然是来看你的。”

虽然是休息日,国中生却仍然穿了一身诘襟制服,主色调为黑色的制服在将他本就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更为修长之时,也让他拥有了一种奇妙的气势。

训斥完弟弟后,身高出挑的国中生蹲下身,直视着金发男生的眼睛,态度认真地向他道了歉,希望他不要介意犬井户缔的玩笑话。

诸伏家大哥的眼睛,和景的真的好像……

面对恶意咄咄逼人,面对善意手足无措的金发男生张了张嘴,小声地表示了自己的不介意,声音是连自己听了都要唾弃的青涩。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去来的诸伏景光明显有些被降谷零逗笑了——他站在犬井户缔的旁边背过身,用手虚掩住脸,只听得见几声从指缝里流露出来的气音。

这是一个破冰的信号。

白发的国中生一边这么理所当然地想着,一边抓住了他自然下垂在身旁的手捏了捏。

诸伏景光没什么力度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实际上,从他住院开始,诸伏景光就没对他露出过好脸色。

冷着一张脸探病就算了,甚至连他失语症好转的消息犬井户缔都是从诸伏高明那里知道的——在病房里出现的诸伏景光,别说说话了,连一个笑容都吝啬,浅色的唇抿得紧紧的,整体的气质突出一个苦大仇深。

……肯定是吓到了吧?总之,景应该不会生他的气的……对吧?

心虚的国中生捏紧了那只想要挣脱开的手,说的话却格外从心:“……你还在生气吗,Hiro?”

“……小景,把脸转过来看我啦?”

“等等、小景,暴力禁止……!”

无视掉身后落语*般的小剧场——仅限诸伏高明,站在他对面的降谷零的眼神还在一个劲地往后瞟——性情沉稳的国中生对着金发男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段时间,不管是KIKI还是景光,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有着一双和诸伏景光如出一辙的眼睛的国中生温和地说道。

“呃、麻烦的话,也不至于……”降谷零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着,连两只手都好像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举在身前小幅度地挥动以表示否认,“因、因为是朋友嘛……”

“麻烦什么的……称不上啦!”

诸伏兄弟的眼睛虽然眼型一致,都有着眼角上挑的特点,但颜色方面出现了奇妙的差异。

如果用比喻来说明的话,景光的眸色更像是晴天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兄长的眸色更为深沉些,只能让人联想到海面下无从计量、无法探知的庞大世界。

这种胸有成竹般的从容气质……好厉害。而且,说话其实也不是很难懂嘛……!

“朋友……吗?人生所贵在知己。”对金发少年的心思浑然不觉,诸伏高明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下来,“说的也是,那么零君,景光日后还请你多关照了。”

“我、我这边才是……!”

只看对话的话是个很拘谨有礼貌的孩子,不过脸上和指节上还贴着的创可贴,甚至是略显不羁的站姿都已经暴露了想在朋友哥哥前留下个好印象的金发少年。

嗯……这么一看,果然还是性格单纯的KIKI更让人担心,那家伙现在都还被景光吃的死死的呢。

对两个弟弟的克制属性了然于心,身处食物链顶端的兄长眨着眼睛,自然地歪了歪头。

“零君……啊,称呼你为零君没关系吗?说起来,之前的情况有些混乱,还没有好好做过自我介绍……失礼了。”

降谷零和诸伏高明的初次见面是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一个神情慌张,身上还沾着干涸了的粘稠的血块,另一个则在夜色降临后的昏暗中穿过雨幕,神情疲倦又复杂。

别说是自我介绍了,两个人连坐下都没有心情,只是在“手术进行中”的灯照下进行了几句简短而混乱的交谈。

“——我是诸伏高明,KIKI和景光的哥哥,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降谷零半垂着眼帘,背着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后,才试探性地伸出右手,“我是降谷零……请多指教。”

诸伏高明就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举止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

“虽然有两个诸伏,不过既然有Hiro了,那么称呼我为诸伏(諸伏さん)就好。”国中生眨了眨眼,微笑着说道,“你不介意的话,高明哥也没关系。”

两个诸伏,一个犬井……吗?

降谷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一角,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接受了景之前的说辞。

没有必要去探究。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背在身后:“诸伏……”

在诸伏高明似乎是失望的视线里,他试探性地换了一个称呼:“……高明哥?”

在两人初步建立信任关系时的背景布里,是抿着唇生闷气、坚决贯彻一言不发的诸伏景光和满脸不知所措的犬井户缔。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那个时候的国中生似乎脸色就不太好了。虽然语气一如既往,随意又从容,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但他的动作很明显的克制了与弟弟的身体接触。

没有安慰的拥抱,只有交握的手掌,相触的部分小心地避开了所有被隐藏在绷带与病号服之下的伤处。

降谷零猛地站起身来,把坐在床上的白毛国中生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KIKI——”小金毛握了握拳,神情里满是坚定,“我去跟医生说,要他们给你加点止痛的药来!”

“诶、诶诶?等等,零君——”

第二天傍晚,诸伏景光难得主动终止了去医生那里的行程,转而拜托诸伏高明带他来医院探望某位伤者。

在病房内,早上听完了降谷零关于止痛药说法的诸伏景光不发一言,严肃地盯着被摆在犬井户缔面前的便当盒,稚气的脸上神色凝重。

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前因后果的诸伏高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时不时投来一瞥,但这就是他无言的立场了。

犬井户缔:……

降谷零:?

小金毛还不太懂这个像是三堂会审一样的局面是什么情况,暗藏着困惑的目光在房间内气氛诡异的三人身上轮流转圈,试图看出一点端倪来。

犬井户缔艰难地打开了便当盒。因为少了一只手的缘故,国中生的动作算不上灵活,但比起降谷零昨天看见的自如,却明显多了分奇怪的犹疑……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又不知不觉定格在他身上后,降谷零捏了捏耳尖,打算趁着当事人还没发现之前移开目光。

但是。

他的视线凝固住了。

在国中生的身后,被压在洁白的枕头和绵软的被子下的是——

“……就连五円也不该给你,KIKI!”他的话脱口而出。

诸伏景光看着犬井户缔一副没胃口的模样,露出了猫一般温良而毫无感情的笑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KIKI。”

在病房里安静地转了好几圈的诸伏高明把从各个神奇角落搜罗来的零食塞进带来的袋子里。这些被犬井户缔精心藏起来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发现的,但好在那家伙对隐形能力的自信,诸伏高明几乎只要往正常人不会碰到的地方伸手就能轻松找到。

他一边把这袋东西打包好,还不忘在上面盖一层布以使得整体看起来并不突兀,一边平静地开口:“KIKI,把你后面藏着的垃圾一起给我。”

他刻意在垃圾上加重了音节,而理解了言下之意的犬井户缔立刻露出了湿漉漉的眼神,带着点哀求看了过来,刻意压得柔软的声音听起来甜蜜极了:“高明……”

“不给吗?”诸伏高明的声音仍然平静而温和,却无端透露出一股危险感。

犬井户缔:……

他安静无声而快速地摸出了藏起来的各种小东西,从护士姐姐给的糖块,到佐藤太太给的进口巧克力,再到从同楼层的小孩子手里敲诈来的零食,卑微地选择了一键上交。

不仅是诸伏景光,连诸伏高明看完他掏出来的东西都因为吃惊而瞪大了一点眼睛——

降谷零说出了他们共同的心声:“……KIKI,你后面是有个四次元口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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