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姆刚要开口, 脸色倏然就变了。
“怎么了？”
西尔诧异地问。
弗雷姆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即回答他。
被鳞焰耀得如有火星溅射的赤色竖瞳里，起初是浮现出一点疑惑，后来疑惑加深，很快转为了最后的笃定。
“西尔, ”他看向一脸困惑的小金龙, 忽然宣布了一件连他都倍感意外的事：“生命树果要成熟了。”
西尔怔了怔，迟疑地重复：“要成熟了？但我明明记得你说过, 至少还要等两到三年的。”
他们不是刚刚才从生命树那里回来吗？
弗雷姆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从它那里传递来的力量变化, 就是这样预示的。”
话音一落, 火龙淡定的视线就对上了有些无措的小金龙。
“那, ”在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后，西尔果断选择了相信弗雷姆的判断，当即就抱起了吃饱喝足后、在土坑里睡得正香的呼呼：“带上孩子们, 我们现在出发？”
弗雷姆点了点头。
西尔怀里抱着睡熟的呼呼, 胸前挂上还在蛋里的小五, 大步流星地走到巢穴口, 扬声喊着：“泡泡，噼啪, 滋滋！快回来！”
他的呼唤声还在旁边的山谷里回荡着，白雪皑皑的林地里就响起了龙崽们的小短腿飞快交错时发出的破风声, 以及胖乎乎的身躯深深将脚印嵌入雪地里时的“沙沙”响。
时间短暂得像是只来得及让西尔眨上几次眼, 一蓝两红的三枚小炮弹就拖着条粗大的尾巴窜出了林子, 一边兴奋地叫着“西尔爸爸西尔爸爸”, 一边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窜。
西尔最近也发现了，就连最懒散的滋滋，在跟两位活泼好动的哥哥朝夕相处的情况下, 也时不时会受到感染，偶尔露出朝气蓬勃的一面。
“又是泡泡最快呀，真棒。噼啪和滋滋这次慢了一点，还是去你们弗雷姆叔叔那里，回来再交换哦。”
西尔笑着接住了朝他怀里直蹦过来、跑得最快也是跳得最高的泡泡崽，就照例把另外那两只交给弗雷姆了。
“西尔爸爸又是泡泡的了！”
泡泡得意洋洋地坐在西尔的左爪上，神气活现得像刚登上宝座的国王。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低调，朝着不服气的两只手下败将调皮地吐着舌头，水蓝色的尾巴朝上高高翘着，还跟逗猫棒似的左右微微晃动。
“泡泡，”赶在战火进一步被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家伙点燃前，西尔无奈地劝阻：“不要欺负弟弟们。”
虽然也很喜欢弗雷姆叔叔，但小金龙爸爸那在龙族里老幼通杀、可谓所向披靡的魅力，绝对不是小龙崽能抵抗的。
“喔~”小水龙眨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他最喜欢的小金龙爸爸全然就是另一张面孔了，乖巧无比地说着：“泡泡知道了！泡泡一向最听西尔爸爸的话了！”
西尔不禁一哂：“甜言蜜语的小捣蛋鬼。”
弗雷姆沉默地接住了两只小崽子，以日渐娴熟的动作一手握一个，并没有管两只气鼓鼓的小火龙跟小水龙的斗嘴。
“混蛋哥哥，讨厌！”
噼啪气得嗓子眼里都喷冒出黄色明焰了，操着还不算丰富的龙语词汇量跟泡泡激情对吵起来。
滋滋则蔫蔫地垂着头，时不时朝小金龙的方向投去忧郁的一瞥。
“你们都没发现自己多了个妹妹吗？”
在临出发前，弗雷姆帮忙做西尔不小心忘掉的、关于魔钻的最后打包工作。
由于要揣着一枚蛋外加两只小崽、行动更不方便的西尔则闲着，见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终于忍不住提醒起了三个笨小子：“看，这是你们最可爱的妹妹呼呼！”
小金龙炫耀般稍微抬起了右爪，好让另外三只幼崽能看个仔细。
这也是仗着他已经意识到呼呼的睡眠质量好得非同一般、轻易是吵不醒的事实了：刚刚吵吵闹闹的都没能让呼呼有什么反应，更何况是现在。
三只小龙崽六只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酣睡的小土龙看了会，就在西尔不解又失望的注视下，毫无兴趣地移开了。
噼啪老实巴交地给出了真实评价：“虽然好大一只，但好像不太好吃。”
滋滋恹恹地纠正：“西尔爸爸早就说过了，妹妹是不能吃的。”
他这个哥哥真的有点笨哦，爸爸说过的话，那么快就忘记了。
他悄悄地瞟了瞟呼呼大睡的妹妹，视线很快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心情也霎时变得无比沉重。
他可没忘记自己刚准备出壳时，爸爸亲口说过的话呢——当“哥哥”可是会很忙很忙，很辛苦的！
当时就把他吓得够呛，赶紧缩回去了。
没想到他明明让噼啪先破了壳，顺利地当了一阵子弟弟，现在终归是逃不过当哥哥的命运。
唉。
滋滋忧郁地叹着气。
妹妹看起来这么大只，比他和噼啪还大，他会不会根本打不过她呀？
噼啪随意地“噢”了一声。
对他而言，一个全然陌生的、甚至比自己个头还大的所谓妹妹，显然远远没有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混蛋兄弟来得吸引自己。
泡泡显然也不太感兴趣，但看到西尔爸爸有些失落的神色，他的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转动了起来。
爸爸是想要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在思考了一番后，他便有了主意。
古灵精怪的小水龙从西尔的爪心里卖力地抬起头，亮闪闪的眼睛里倒映着黄金巨龙的脸，非常关心地问：“西尔爸爸，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玩……唔，才能陪可爱的妹妹一起玩呀？”
西尔被装模作样的泡泡给逗笑了：“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们去哪里呢。”
说话间，弗雷姆已经收拾好回来了，西尔也准备展翼出发，摸了摸泡泡的小脑袋：“我们要先回去浮空岛看生命树，妹妹的话，等她睡醒了就会跟你玩。她刚刚破壳，还记得你刚破壳的时候很累，也是整天吃东西和睡觉吗？她也是那样的，你要耐心一些哦。”
泡泡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喔！”
大龙们一心一意在空中展翅翱翔，一路风驰电掣的时候，水龙宝宝破天荒地没有睡着，而是盯着妹妹黄扑扑的脸，陷入了沉思。
比起他跟两个笨蛋弟弟，妹妹的鳞色虽然远远没有西尔爸爸的漂亮，但颜色上确实比他们的都更像一些呢……
已经接受了不少传承记忆、对一些高级魔兽会孵育幼崽的事称得上是一知半解的小水龙，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难道除了呼呼以外，他们其实都不是西尔爸爸的孩子，而是弗雷姆叔叔的吗？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可怕的猜测后，水龙宝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因此张大了嘴，被嗖嗖灌了一嘴刺骨的高空冷风。
那可不行！
其实蓝色跟金色，也可以是很接近的吧？
不愿意接受“只有妹妹可能才是西尔爸爸的孩子”的残酷事实，小水龙毫不犹豫地开始了歪曲真相：金色的阳光落在黑黢黢的海面上，就变成浅蓝色的啦……那这么看来，他才是最像西尔爸爸的孩子呢！
泡泡这么一想，才刚开始萎靡的心境就满血复活了。
他甚至还给自己找出了更多的佐证：而且自己那么聪明勤快，身体还非常矫健，总能跑得最快，也已经快完全学会飞翔了。
不像他，两个弟弟笨笨的，滋滋还懒懒的。他们的鳞片偏红色，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弗雷姆叔叔的孩子。而妹妹这么贪睡，那么晚才破壳，颜色有点点脏和暗，也不像西尔爸爸那么闪闪发光，美丽优秀。
一通毫不留情的拉踩后，水龙幼崽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信心空前膨胀。
不管是高级魔兽还是魔植，大多都会在从幼年期进入亚成年时褪掉外皮，变换颜色。
说不定这身淡蓝色的鳞片只是他幼年期的样子，等长大一些，进入亚成年后，就会是西尔爸爸那么漂亮的样子了呢？
泡泡皱着脸，心里虽然轻松了一些，紧张地抓着西尔的爪爪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松懈过。
他绝对是西尔爸爸的孩子！
水龙幼崽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
跟着弗雷姆全速朝浮空岛飞行的西尔，哪里知道泡泡这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光是全力飞行所需要的魔力转换，就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注意力，很少有时间去观察幼崽们的动静。
这次跟上次不同，等他们正式出发后，已经是夜间飞行了。
虽然抬头就能看到繁星点点，被灰白的云时不时遮挡起来的月亮，还有撞到身上就会变成冰冷水雾、在鳞片上结细小白霜的云块，底下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没什么值得观赏的。
更何况在西尔的培养下，三只龙崽都养成了天一黑就准备睡觉的习惯，哪怕是精力最旺盛的泡泡，在想了大半程后，也终于阻止不了不停打架的沉重眼皮，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四只崽崽都睡着后，不需要再分心顾忌他们的两头大龙，更是能倾尽全力地加速了。
途中西尔也见到了零星几头龙朝浮空岛的方向飞，不禁看向弗雷姆：“他们肯定也感应到了。”
几乎没有龙会选择半夜三更地在外面吹冷风，除了极个别的疯子风龙，这也就证明了——弗雷姆的预感果然没错。
不过那几头跟他们意外地远远打了个照面的龙，显然没有上来凑近乎的想法。
甚至在短暂的错愕后，就心急火燎地朝另外一个方向飞去了，俨然一副要躲避杀神的惊慌姿态。
西尔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至于吧，弗雷姆真有那么可怕吗？
不管明里暗里听过多少次，也不管讲述者有多绘声绘色，他都无法相信别龙口中那些关于弗雷姆残忍暴戾的夸张说法。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在同族里的传闻有多离谱、尤其是跟他所谓的美貌有关的内容后，他就更不认为那些传闻有什么可信度了。
恐怕是弗雷姆的确比一般龙更果断决然一些，又不会为自己的事去辩解，或者去经营什么名声，还用强硬手段赶走了厚脸皮的追求——不，不如说是骚扰者们，才会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
他肯定是更相信弗雷姆的。
因为正值隆冬，极速飞行下的风是加倍的冷，即便有弗雷姆的火焰魔法给他全身保暖，那呼啸而过的厉风也还是很不舒服。
为了避免风灌进嘴里，西尔这一路上很少跟弗雷姆交谈，只偶尔眼神交汇。
由于是不久前才飞过的路线，他还记得很清楚，再加上这次赶时间，还不需要照顾幼崽们想看风景的情绪，他们的速度比上次的要提升了将近一倍。
当他们双双重新落在浮空岛上时，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即使西尔与弗雷姆几乎是一感应到变化就飞了过来，可不管是提前搬来摆摊的，还是住得本来就很近的的龙，肯定都比他们赶来的早。
当然不是在场的所有龙都拥有强大到能感应生命果动向的实力的，或者说，只是他们其中的极少数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弱小一些的龙族也有他们的应对方法——那就是牢牢盯住强大同族的动向，并及时地跟上去。
西尔顿时生出了浓厚的紧迫感。
“你能感应到生命树果现在的状况吗？”他担忧地看向弗雷姆：“如果已经熟了的话，该不会已经被他们摘走了吧？”
不等弗雷姆回答，他便不安地又问：“我们要分头行动吗？孩子们怎么办？要不要先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当然愿意为弗雷姆的愿望倾尽全力，但比起生命果，他更担心会因为龙多眼杂、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争抢里保护不好幼崽们。
弗雷姆轻轻摇头，回答了西尔的两个问题：“不会，也不用。”
他们也不敢。
火焰巨龙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很快就被察觉到他们到来的前方龙群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凶名赫赫的火系恶魔带着所有龙都垂涎的黄金珍宝隆重登场时，刚还闹喳喳的龙群一下变得无比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他们齐刷刷地回身，就像看到无比恐怖的事物一样，脸色变得无比精彩。
不等西尔读清楚他们的表情，弗雷姆便淡定无比地带着他，大刀阔斧地朝龙聚集最密的地方——也就是其中一枚生命果的方向走去。
下一刻，西尔便眼睁睁地看着刚还挤得要命的龙群犹如摩西分海，“唰”地一下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哪怕横着走都显得宽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