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指望 不会有事的

帝后要一起种痘的消息传出去, 反对的人还是很多的。

主要反对的是皇上不能去冒险。尽管太医院和两个派系的人按照含璋的要求,将种痘的风险性评估过也做过解释,但是反对的人还是很多的。

在众臣看来, 主动的去感染牛痘,这不亚于感染上天花的风险,不得也就罢了,远远的避开痘疹才好,怎么还要主动去得呢?

若是出事了, 有了万一,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如今好不容易大清经营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哪怕当前有些艰难, 相信皇上年富力强,是能够引领众臣继续走下去的。

若是中道崩阻,换谁来呢?几个皇子有那么年幼, 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满臣汉臣们,都有很多的担忧。但这其中, 也不乏支持福临的人。

至于皇后要种痘, 若出现什么意外,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可真的就没有那么大么?

居于永寿宫侧殿的石贵人, 可不是这么看的。

永寿宫的侧殿里,还住着巴氏。她是有大阿哥的, 不能与别的贵人同住,就和石贵人一样,一人占据一边的偏殿。

太后皇上皇后带着孩子们去行宫住后,宫里的美人们没了用武之地,石贵人也就不天天到慈宁宫去侍奉了。

她也不到处跑了。就待在永寿宫里, 和这里的常在答应作伴。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只是她在新入宫的嫔妃们地位是最高的,与那些常在答应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她不尽兴,旁人也不自在。

干脆就只管去找巴氏说话了。

接触几次下来,巴氏这个人还挺老实的,有些心眼,只是因着身份不高,所以并不能太过显眼,但因为她的孩子是皇上的长子,那地位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皇上和皇后疼爱大阿哥,如今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只有大阿哥,大阿哥在皇上皇后太后那里得脸,连带着巴氏的地位也隐隐卓然起来。到巴氏这里来巴结的人还是挺多的,巴氏倒不似杨嫔那个样子,倒是来者不拒,都见了。

石氏进宫的时候,还踌躇满志的想要一举惊人,进宫就得皇上的宠爱,也好打破了皇后独宠的局面,叫宫里宫外都看看她的魅力。

皇上倾心汉化,待汉臣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几个异姓王,深得皇上的信重。皇上口口声声说的是首崇满洲,但实际上,做的事情许多时候都是有利于汉臣的。

当年有人摸清了皇上的底线,知道皇上不可能撤换掉满洲大臣们的实权,汉臣们不可能单独一力把持朝政,但皇上又需要有人操持国政,也需要有人牵制满臣,所以汉臣的存在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身后有异姓王的影子,更是宫中唯一能用汉式冠服的嫔妃。虽然刚入宫的位分只是个贵人,石氏还是觉得,她是能够升上去的。

皇上不就是喜爱这样有才情的汉家美人么?

不然,皇上也不会独爱皇后娘娘了。虽然外头的人对皇后娘娘了解不多,可大宴之上,都能瞧见皇后娘娘姿容绝秀的身姿,那绝不是蒙古格格的模样,反而像是江南水乡里出来的绝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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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就被选出来了。她和她身后的人没想过要对皇后娘娘如何,她只是想要在宫中得宠罢了。皇后出身太好,又得太后疼爱,哪能有人能超过皇后呢?

只是入宫时,宫里不曾教授过主子们的喜好。石贵人只能自己摸索。

她还以为自己是最为与众不同的。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和特殊,总能得到一两次的宠幸的。那么,她就有办法在宫中站住脚跟了。

结果一次次的试探过后,换来的却是皇上太后皇后集体离宫,把她们放在宫中,自个儿搬到行宫去住了。

这下宫中的嫔妃们,谁也见不到皇上了。

谁能想到,皇后有孕,皇上竟甘愿为皇后守着呢?

石贵人发现自己想错了。她以为她是特殊的,她以为她得到了皇上的另眼看待,却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可能成为了皇上与皇后平衡后宫与前朝的工具,就是把她放在那儿好看的。

石氏在五公主出生大赦天下那一日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觉得,可能他们都想错了。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感情,可能比他们所想象的要深厚的多。

后宫里放着这么多的美人皇上不要,只肯要皇后一个人,便说明皇上喜爱的,绝不仅仅只是皇后的美貌。

而她想要得宠的想法,恐怕就很难实现了。既不能得宠,那就需要找些别的事情傍身了。

太后那边如今是殷勤不到的,现下来看,大阿哥这边是最重的砝码。

巴氏出身不高,很好拿捏,大阿哥性情温厚,心眼也不甚多,倒是很符合他们想要掌控的标准。

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可谁说不能为以后做些打算呢?

石氏目下没法得宠,想要伺机以待,总是要为他们为自己打算,在宫中多结善缘总是没错的。她这样的身份,怕也是靠不上旁人,与巴氏同住一宫,倒是可以试探试探的。

皇上皇后要种痘,皇后若出现意外,皇上深爱如此,又怎么过得去呢?

石氏见巴氏总有些懵懵懂懂的不敢想,她自然是要点一点她的。

知道了消息,石氏便在巴氏跟前表达了担忧之情。

石氏说:“外头的那些说法,可真是叫我听了心里惶惶不安的。若是皇后娘娘当真因此有什么意外,后宫的这些事,又交由谁来处置呢?”

大阿哥被皇后救了性命,大阿哥重新醒过来的那一日,巴氏就知道,他们母子从此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她承皇后娘娘厚恩,自然不能再做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情。

从此,她是不能再争宠了的。在皇上那儿,在皇后娘娘那儿,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大阿哥。

只是深宫寂寞,日子总也是不好过的,身边总是要有个说话的人。

巴氏做不到杨嫔那个样子,她只是个贵人,不是后宫嫔妃之首,不敢得罪那么多的人。谁来找她说话,差不多的位分,她就只能应着。

况且大阿哥还要在外头做人的,她总不可能替大阿哥把人都得罪了吧。她自己也是得罪不起的。

被人应承久了,巴氏也有点怕回到以前无人问津的日子,默默无闻的时候实在是太难熬了,巴氏不愿意再过那样的日子。

只是说说话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日日作伴说话,巴氏觉得石氏是最会说话的,心里头对她有警惕,可因为石氏太会说话,架不住人喜欢和她说话,巴氏倒是与她作伴的时候多些。

她也隐约知道石氏背后有人,风头正盛,不敢得罪。

石氏是不是真的担忧巴氏看不出来,但听了石氏的话,巴氏倒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可她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了。

巴氏故作镇定道:“还有太后在。从前,后宫事务,也多是交给太后的。”

石氏道:“姐姐说得对。我倒是糊涂了,竟将这件事给忘了。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杨嫔姐姐难道还能躲着么?自然也是要出来帮衬后宫的。姐姐虽说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可姐姐有大阿哥,大阿哥可是皇上的长子。不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太后面前,姐姐和大阿哥都是最有体面的。”

“真到了需要帮衬的时候,姐姐必定也是要站出来的。”

巴氏不敢盼着皇后不好。www.youxs.org,巴氏总也忍不住去想一想,嘴上却仍是说些不敢当的话。

石氏又神神秘秘的凑近她:“姐姐可听见外头议论大阿哥的那些话了?大阿哥熬过了天花,是上天眷顾之人,会有大福气的。我可真是羡慕姐姐的,如今皇上身边最有出息的便是大阿哥了,姐姐的好日子,可是要来了呢。”

“我没有听见什么。”巴氏勉强笑了一笑,不敢再和石贵人说这些话了,便转而说些最近天气热的话,扯了衣裳说璎珞,就是不肯再说这个。

石贵人也不逼问了,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巴氏怎么可能没听见呢?她家里是不大成,可好歹也是京城里的人。满洲家下做官的,哪能不知道外头说些什么。

大阿哥终归是她亲生的。是她的指望,也是家里的指望。

外头有人要靠上来,她这个做额娘的难道还能不知道?

只是这些话,不能与石氏说罢了。

巴氏也是不情愿知道的,可耐不住家里,又耐不住她也是看见了大阿哥的前程,她心中也在想,大阿哥就真的会有他们说的那样好的前程吗?

她当然心中忐忑,可也有人和她说了,大阿哥又不是抢了谁的,中宫如今只有嫡公主,待大阿哥就跟待亲生儿子一样,怎么就不能抬举一下大阿哥呢?

哪怕将来中宫有了嫡子,嫡子年幼,大阿哥是长子,又已经长成了,还是上天眷顾的皇子,难道就不该有更好的前程吗?

巴氏当然希望儿子有更好的前程,但她只是良心不安,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是重重压在她心上的。

孩子们搬去了行宫,可几个阿哥还是会定期回宫给各自的额娘请安。

大阿哥也是如此。

他自幼养在太后身边,本来与巴氏没有那么亲近的,但是一场天花,皇后做主安排了巴氏贴身照顾他,就拉近了母子俩之间的距离。

如今倒是三位阿哥里面母子关系最好的。

一阿哥与董鄂氏之间一如往昔,不远不近的。

三阿哥因为懂事后被佟贵人送到太后身边教养,和佟贵人闹了别扭。这母子关系就大不如前了,似乎至今还没有很好。

巴氏还是很心疼儿子的:“瞧你,这日头还没落下呢,你怎么就过来了?这一头汗的,快坐下好好歇歇。就在额娘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巴氏取来大阿哥最爱的奶茶,大阿哥正渴着,笑着接下了:“今日课放的早些,又不必去汗阿玛跟前检查课业,我就过来给额娘请安了。”

巴氏这里是贵人的份例。

皇后不仅着内衙门定了嫔妃的品级,连一应份例供奉都是制定好了的,比原先的等级供奉是精细了许多的。

要说贵人的份例,那巴氏这里的许多东西就用不成了。

几个有孩子的贵人,甚至包括杨嫔在内,所用的东西膳食都是比一般的嫔和贵人都要好些的。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她们有子嗣的缘故。

孩子们在太后处养着,宫中因为这个,也因为孩子们得皇后疼爱,对她们就格外的宽容贴补一些,因此巴氏这里,就有许多她用不上,但是瞧在大阿哥面上才会送过来的东西。

大阿哥一答应要在这里用晚膳,立时就有人去传话,将大阿哥的份例送过来,叫御膳房单独做了,再叫送过来。

巴氏已经习惯了因为儿子的这一份特殊。

大阿哥偶尔会说起园中的事情,与几位公主一起上课,巴氏向来都是含笑听着的,今儿听见大阿哥满怀喜爱的说起与五公主相处的情形,还十分亲昵的唤她岁岁。

巴氏心中一动,就笑道:“咱们住在宫里,倒是不像你们似的,能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一别许多时日,也就是五公主满月宴上瞧过一会儿,见皇后娘娘与五公主都很好。”

“听你这样说,五公主倒是确实聪慧。只是额娘听说,娘娘与皇上有意一同种痘,你时刻在行宫中,知道的事情比额娘多些,又总是往外头去,你与额娘说说,这种痘的法子,真的不会出错么?”

大阿哥额上的汗止住了,又更了衣,原本含着笑脸的模样,听见巴氏的话,笑容便是一顿,再抬眸时,却还是笑着的。

他问巴氏:“额娘在担心什么?”

巴氏道:“没什么。这不是瞧见过你那凶险的模样,额娘担心皇后娘娘么。指望着你给额娘解惑呢。”

大阿哥如今在外行走的多,人六岁了,瞧着竟也成熟了许多,从前懵懂的目光如今退去了,清亮的目光望着人的模样,竟恍惚让巴氏以为见到了皇后娘娘。

“额娘还是常与石贵人一道说话么?”

大阿哥微微笑道,“额娘闲时,可以多认认字的。多看看书,对额娘是有好处的。这宫里,头一个学问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太后与皇上就更不必说了。石贵人是千挑万选进宫的,她读的书可比宫里的嫔妃多多了。额娘别叫她骗了。”

大阿哥其实也送了好些书过来,但巴氏是真不爱看的。她就算是听见大阿哥说起外头什么世界什么各个国家气候海洋的事情,她也不感兴趣。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读那么多书,知道那些多事,又有什么用呢?

巴氏甚至阴暗地想,皇后娘娘读书多有才情,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只生了一个女儿么?不像她,早早在别人之前,就生了一个这么争气的儿子。

她不用读书,有个好儿子傍身就够了。

“好好好。额娘听你的。”巴氏还是会敷衍儿子的。

大阿哥如今的课程增加了许多,在汤若望那里,更是和多尔瑾她们学到了各国的事情,他甚至还是学习国外的语言了。

他被皇额娘带领着见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和姐姐们一起见到了大清之外的国家事物,他的眼界更开阔了,自然很难和深宫之中不思进取的额娘谈到一起去。

大阿哥甚至有些怀念,怀念在诗句房中,与皇额娘谈古论今忘却时间的那些时光。

大阿哥没有在宫中留宿,用了晚膳,就离开了永寿宫,出宫后回了行宫的住处。

太后皇后还有皇上都不在的紫禁城,实在是太乱了。也太过闹哄哄了。

大阿哥不耐烦见那么多的人。也不想应付那些人的试探询问。

想到甚至连自己的亲额娘都借着他的口打探皇后娘娘的事情,大阿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先前忙着课业,每日的事情排的满满当当的,见不了太多的人,也想不了太多的事情。可总有休息的时候,总有在外行走的事情。

只要闲下来,大阿哥就会发现,他如今的日子和从前的日子,是真的有些不同了。

得天花前,他这个大阿哥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可这天花治愈后,除了太后汗阿玛还有皇额娘,很多人待他的态度都变了。

上天眷顾的人?侥幸脸上没留什么疤痕的大阿哥心想,他分明是被皇额娘眷顾的。

可这些人,却想利用这一点,还想利用他去做些什么勾当。

大阿哥只恨自己年纪小,除了读书做不了什么事情。他却也不想被这些人利用。只是他如今尚只六岁,哪怕再聪明,似乎也做不得什么。

外头人眼里的天选之人,皇上的长子牛钮,陷入了一种成长的迷茫和烦恼之中。他只能埋首读书,好像只有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之中,才能不被这些令人苦闷的外物所影响一样。

反对帝后一起种痘的朝臣们没了办法,苦劝皇上无果的情形下,只能寻到了太后这里。

他们痛陈利弊,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太后并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太医竟同意了。同意帝后一起种痘。

太后一番言语,令大臣们铩羽而归,此事便是他们再不情愿,也知道事情难改了。

把人都送走了,苏茉尔进来,就瞧见太后抬眸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经过了岁月时光的洗礼,却仿佛更加的聪慧睿智。

太后轻声道:“这一直是我的心病。入关之后,我什么都不怕。大清蒸蒸日上,迟早一统全国。便唯有这一点,令我十分担忧。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遇上这个病人就没了。多叫人伤心呢。含含提出这样的办法,我便能放下许多的心了。”

先帝壮年早逝,虽不是死在这个病上的,却也令人惋惜。

福临就更年轻了。年轻到若是一旦沾染了这个病症,那也是致命的。

太后不能冒这个风险。尤其似布木巴那样的恶人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她不知道该怎样保护福临了。既有了种痘之法,她自然是要叫他们试一试的。

如今的大清,禁不起任何的损失了。

还有福临,与含含日渐情深,他们两个也经不起任何一方的受损了。

太后对苏茉尔说:“你去将含含叫来,我有事情与她说。”

含璋来了,太后亲热的将人牵到身边来坐着:“好孩子,我和皇上虽将你护着,却也知道,你这孩子聪慧细腻,是能帮衬他的,也能解我的心事。”

“这一桩事,我支持你与福临放手去做。只是宫里宫外的议论太多,我怕是不能在行宫久住。宫里不能无人。你们在行宫隔离种痘,我便回宫去,替你们看着紫禁城,坐镇京城,也瞧瞧这天底下,有哪个是不安分的。”

太后要回宫,自然也要将孩子们带回去的。

“含含,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岁岁的。只有我回去了,这宫里就安静了。”

含璋轻轻点头:“额娘的意思,我明白的。”

太后回去了,宫里的主心骨有了,那些个小人,也就不敢随意蹦跶了。

太后握着含璋的手:“含含,你与福临,要好好的回到我身边来。”

含璋道:“额娘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掌灯时分,内室里亮若白昼,太后手边的灯烛闪了灯花,太后轻轻叹了一声,倒是拿起手边的小绞子,把里头的灯芯剪了剪。

因含璋要来,屋里的冰鉴也抬到外头去了。

太后倒是不热,几个凉扇放在那里缓缓的转悠着,太后想起旧年旧事,一些旧话,心中却好似拢着百年不化的寒雪,只有在望向含璋的时候,心里才缓缓流淌出一点暖意。

“那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多尔衮还在,福临尚未亲政。那个时候的皇帝,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狮子,身心各处到处都仿佛在流血,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他越凶,就越容易受伤。我央汤若望给他看一看。你知道汤若望与我说什么吗。”

太后眼中似有泪光微闪,“他与我说,福临太过凶戾,恐怕伤及自身,要是还这样不管不顾下去,恐怕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那些年境况不好。太后心想,他们母子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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