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无患

剑刃划地之声不绝于耳,那人似乎并不惧怕,仍往前走着。

四周迷雾散去。

白商睁开眼,一个全身素黑的男人站在那里,面上带着银色面具,即便四周黑暗,仍然泛着白光。

“你们是何人。”

那人声音粗哑,听起来好似被风沙掠过一般。大抵是个中年人,然而身形壮硕,是个练家子。

“误闯此地,望大侠莫要怪罪,今日遇见一个小毛孩,许是拾得了奴家的首饰,奴家和家丁一路跟到这里,却没了线索……”白商不疾不徐地说着,有些示弱的意味。

“男童顽劣,自是常事,阁下去寻便是。只是这地方与此事并无半点关联,我妻已经安睡,阁下的家丁带着这些兵器……恐有惊扰吧?”

那人语气听起来格外和善,却是下了逐客令。

白商却没有要离开的念头,她抽出身旁侍卫的腰刀,指着那人,慢悠悠露出一抹笑容:“这位大侠,奴家方才可未曾说过,那毛孩是个男童。”

那人周身空气一滞,虽未曾动作,白商却已感受到他的不愉,然,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利刃本就未曾入鞘,此刻身体横空,手持利刃直冲白商的面门。

白商手中拿着腰刀,正正好被那利刃刺在中间,腰刀坚韧未破,她却被那人的力气弹得后退了几步。

素萍连忙扶住她,手上暗自用力,正要出招,白商握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此人是暗营中人,武功高强,下手狠辣,方才那一剑,若他偏离哪怕一寸……她便活不到这个时候。

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留了她一命,想来是知悉她的身份。

“大侠这是为何。”白商站直了身体,极力掩饰着自己虚浮的步伐,又往前走了几步,“奴家只是要回首饰,对别的事毫不关心,您这样刀剑相向,恐怕伤了和气。”

黑衣人看着眼前女子,临危不乱甚至敢站在前面与他对峙,觉着与钰妃口中那个公主,大相径庭。

他亦不想多事,只一声哨响,便让屋里头的人将那东西送了出来。

东西被呈到素萍手上,拿在手里很是温润,如油脂一般。借着月光,素萍看了看,一个圆形的环佩,玉质莹莹,下头串着朱砂石珠子,缀着红色流苏穗子,而那环佩上头精巧地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鹤。

白商接过环佩,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将那东西捂在胸口,宛如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们走。”

白商一行人从院子里离开,那些侍卫仍警惕的看着黑衣人,确保他不会动作之后,才离开。

此时宫门已然紧闭,他们只得返回客栈,待到第二天回宫。

白商躺在榻上手中摩挲着那枚环佩,烛光透过环佩,在她脸上映出鹤影。斑斑点点的闪亮,像极了泪水。

娇美之中多了柔弱与凄楚,看得素萍差点入了神。

半夜之时,白商已然安睡,素萍起夜为她盖好被子。

却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警惕的在门口听着,听得来者身高体重,没有什么危险,便去开门。

然而才一开门便有一道黑影飞扑而来。

将她推倒在地上,发出“嘭”的声响,素萍抬眼看去,竟是白日里那个小孩!他如何躲过外头的兵甲,闯到这里来的!

烛光摇曳,那小孩将她抵倒在地上。

这时白商似乎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地,声音凄厉:“不要!”

她又一次从可怖的噩梦中惊醒,素萍曾见过多次她在梦魇之中的煎熬、哭泣,汗水泪水淌湿了枕头,被子几乎被她揪破,面色如灰。

白商却庆幸那只是梦,梦里沈瑞叶被架在了铡刀之下,刽子手就要行刑,光是梦见这场景,就足以凉了她一身的血。

未来得及伤心,她目光流转之间,注意到地下的两人,素萍躺在地上,一个黑影拿着匕首抵在她的喉间。

再仔细看,那黑影转过头露出发亮的双眼紧紧看着白商。

是那个毛孩!

“你要做什么?”白商冷静下来,问道。

“救我。”那个毛孩一改白日里纯真眼神,凶狠地龇牙咧嘴,却显得笨拙,像是在模仿那些真正可怕的人。

白商披上衣服从床上下来,毛孩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手上的匕首却不松懈。

“若是没猜错,他们恐怕马上要搜到这里来了,白日里你偷了我的东西,现在却要我来救你?”白商道。

“我中毒了,他们逼的。”毛孩说着,倒是没有一句废话,“不救我,我就杀了她。”

“她只是一个丫鬟。”白商努力演绎着漫不经心四字,“救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身份非常,所以他们不敢动你。除了你,和你带来的人之外,任何一个进了那个院子的人,都出不去。你若救我,我便可以效忠于你。”他道。

白商瞬间抬眸,有些犹疑。

“你猜我是如何找到你在这里的?”那毛孩狡黠地笑着,像一簇野生刺蒺藜,看着稀疏平常如野草一般,实则叶下生刺,令人毫无防备。

竟让白商从心里生出一点骇意。

“你先放了她,我答应救你。”她说。

“你可要言而有信。”

那毛孩松开了抵在素萍颈上的匕首,随即藏匿在了床底,他一身破烂衣裳与床底漆黑相融,很难察觉。

白商吹灭唯一一盏烛灯,周遭遁入黑暗,外头有重兵奉皇命把守,他们搜得再严,也不敢搜到这里来。

一夜,云雾流转,月落日升,天光划破层层夜幕,凝为苍穹之上那一点。

马车的棚顶之上全是寒露,可见点点银白,细小雪花似的,然而在日光照耀之下,转瞬即逝。

白商拿着暖炉,在素萍的搀扶下坐上马车。

紧跟着素萍身后的,是那个毛孩,只是现下身上脏污全然不见,洗净之后颇带着点俊俏。

他个子小,上马车很是费力,又固执的不让人抱。白商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那毛孩犹豫一瞬,握住她的手,任她将自己拉上去。

按理说,马车之中当有车凳,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没有搬出。

白商坐在车中,看着那孩子,身形着实小,脸庞昳丽,面颊却凹进骨里。也太过瘦弱了些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她打量了良久,突然问道。

那孩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一瞬,便道:“十一岁,您既救了我,我便是您的奴仆,您自然想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

白商被他的一脸认真逗得好笑:“奴仆?我可不收男仆。那便叫你毛孩?小鬼?二丫?”

那孩子顿时不说话了,心中感到懊悔,这几个名字着实有些难听,很是说不出口。

白商脑中突然想到一副画面,有人问那孩子叫什么。

那孩子红着脸小声说:“我叫二丫。”

这画面格外好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罢便认真想了又想。

昨日觉得他像一簇刺蒺藜,这东西她未曾见过实物,而是从女傅那里看来的,那本画册上画满了各色植物,很多她都不曾见过。

女傅曾对她细细说过,只是她记得不清,只记得刺蒺藜属于什么什么无患子。

无患,患,是忧虑,是灾祸疾病。

无患,便没有忧虑和病灾。

“那你便叫无患吧。”她说,感叹这个名字起得甚好。从前她只在宫中莲池给鱼儿偷偷取过名字,什么小金,小红,小胖。

然而鱼儿混乱,数量也多,隔一日便不记得了。

无患不会,无患是个活生生的人。

马儿跑的很快,一转眼便已望见外门,白商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一张帕子递给他:“蒙个面吧无患,我府上女子居多,男子也都是……”

无患愣了一愣,理解她说的意思,才明白为何她为自己准备了一身女装,垂下眸子接过帕子围在了自己脸上。

白商安心许多,他如今年纪本就小,身体又未曾长好,其实若他两颊丰润些,换上女装,即便不蒙面也未必有人认得出他是男子。

他身体羸弱,大概是经不起宫刑。然心性狂放不羁,还有勇有谋,敢将希望寄托于她这个陌生人身上,况且……亦能于茫茫黑夜之中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找寻到她居于何处,若加以引导,可堪大用。

白商心怕他死在那一把小弯刀之下。

为您提供大神 十钵 的《瑟瑟长音》最快更新

11. 无患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