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祖孙

贾母先吩咐鸳鸯去挑几样东西出来,一套攒珠累丝赤金头面,上头镶着莲子大小的珍珠,又有钗环项圈戒指腕镯约有二十余件。

“这套很好,到了那一日玉儿戴上一定好看。”贾母让琥珀捧着匣子,“我瞧瞧玉儿去,不必告诉她,也没得打搅你们太太。”

鸳鸯见贾母要亲自去,赶紧吩咐抬藤椅来。贾母却忙说不用:“今日天气好,我们慢慢逛着去,想想上一回去瞧她,还是刘姥姥那一年来,领着她逛园子呢。”

鸳鸯瞧着贾母今日高兴,想着这些日子贾母气色一直也不错,走过去也行,于是亲自搀扶着贾母,领着琥珀等小丫头慢慢往潇湘馆去。

贾母一路走,想着上一回逛园子时候的热闹,对比这一回冷冷清清的样子,看着园子里也没有几个人,不免心中也有几分伤感。

潇湘馆还是如以前一样清幽,风过听见竹叶沙沙作响。

贾母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春纤先看见贾母,赶紧一面朝着里面说“老太太来了”,一面打起了帘子。

贾母并不认得这个丫头,点了点头笑着往里走,黛玉听见传话时候就已经起身,这会儿上来亲自扶着贾母:“外祖母怎么突然来了?若有事儿,让丫头来叫玉儿就是了,这样远的路。”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听见这话倒是先感慨起来:“可不是,这样远。以前玉儿就住在我的暖阁的时候,那才近呢。”感觉到黛玉的手很凉,不免就要问紫鹃了,“怎么姑娘手这样冷,你们也不知道如何伺候的。”

黛玉忙笑道:“我不冷的,老祖宗。”

从外祖母,换成了老祖宗,贾母这才笑了:“等你觉得冷,就又病了。她们就该想着点儿,不然要她们做什么。”

紫鹃捧了热茶来,黛玉接了亲自捧给贾母。

“这是给你干爹干娘做的衣服吗?”贾母瞧见,起身过去。

“是。”黛玉正在绣花,是茜色绫罗上绣粉色的西施牡丹,一长串小荷包似的花朵,银色细长的蕊。

贾母一瞧就知道,这绫罗是好东西,上等嘉湖丝料,花机提线织成,想来她叮嘱王熙凤要送好的料子过来,还是有用的。

而黛玉的绣活极好,贾母一直倒也是知道的:“这太精细了些,很费功夫吧。”贾母瞧见黛玉自描的花样,赞叹一番,“我年轻时候也还有心情,如今老眼昏花的,绣不成了。”又叮嘱黛玉,不可太过操劳。

看了一回仍旧坐下,贾母这才让琥珀将东西拿上来。

黛玉见了吓了一跳,还未开口呢,贾母就先说:“那一日是好日子,自然要收拾的妥贴些。你干爹干娘那样人家,宴请的客人自然都是些尊贵的。这些东西放在那里也是白放着,我瞧着你,倒像是又瞧见了你母亲一样。”

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黛玉也陪着哭了一会儿。鸳鸯和紫鹃各自上来劝解。

“这些东西也不是给你一个人,你们姐妹都有。”贾母止住了伤心,拉着黛玉的手,想着府里头这些人,继续说道,“那一日郑夫人来说,要认了玉儿当干女儿,我就在想,是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住你父亲。你舅舅们全都靠不住,有一个这样的干爹干娘,对你是件好事儿。所以我一口就答应了,如此一来,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放心许多了。”

黛玉听了越发伤心起来,她因为宝玉和宝钗订亲的事情,一直对老太太多有埋怨。可到底这么些年来,老太太待她已经是极好了,比起迎春姐妹都要更好。那时候就因为如此还惹来不少闲话。

见黛玉哭的伤心,贾母揽过她并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傻孩子,哭什么,这是好事儿。我知道,你心底只怕怨我呢,可这样一个家,我也不能不管,是不是?何况,有些事情,当下里看,是很好,但谁知道往后再来瞧,只怕就不好了。所以玉儿呀,凡是都看的开一些,才好。”

黛玉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哭,贾母也不再开口,静静等着黛玉自己平复心情。

贾母一边等待的时候,却也一边在想:她开始怕黛玉知道宝玉和宝钗订亲的事情,会身体受不住。如此看来,玉儿如今是想开了,就是连身体,就好像比以前也好了不少一样。反而是宝玉那边,如今搬出园子住,又日日被他老子逼着读书,反而是终日里闷闷不乐,与以前开朗活泼的宝玉,简直竟是判若两人了。

黛玉终于停止了哭泣,贾母这才拉着黛玉笑道:“都多大人了,日后可别动不动就哭鼻子。我来可不是让玉儿哭的,是要你开开心心的。”

有些话并不用说的太透,贾母知道,玉儿是极其聪明的姑娘,什么都懂。

外头说太太来了,贾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也就一瞬,等着王夫人进来,她倒是先笑道:“我原想着不劳动你们,怎么你又来了?”

王夫人在园子里有她的耳目的,所以她很快就得知老太太来了潇湘馆,甚至连老太太身边的琥珀还捧着匣子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原是不知道老太太来的,是想着玉儿很快就要拜干爹干娘了,我来瞧瞧她。”王夫人进门后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匣子不在琥珀手上,那自然是收起来了。

“你做舅母的想着玉儿,是玉儿的福气。”贾母看着窗纱,忽然想到当初的事情,便笑道,“那一年也是来逛园子,我记得让特意给她换窗纱,几年过去了,又显得旧了,再给她换吧。”

王夫人一听忙答应着,心中知道老太太这是不高兴了。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只管慢慢绣,若是要人帮忙,我那里的丫头你只管叫来就是。可惜了,当年晴雯那丫头是第一等会绣花的。”

后半句也不说,只是说的人有心,听的人,也有心。

送走了老太太和王夫人,黛玉不免又哭了一场。

大概是黛玉情绪太异常,戴语都有了感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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