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回贾府

从陶家回来,郑家老太太和老爷子送到礼物到了。

郑家老家在徽州,郑铎并非长子,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长兄在徽州做书院山长,二哥在成都担任四川布政司,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郑家老太太和老爷子都跟着长子,住在徽州。

认黛玉为义女的事情,郑家夫妇早就派了人送信去,老太太和老爷子之前已经送过礼物来,这一回因得到了几锭好墨,并几部书,便又特意送了来。

郑夫人笑着告诉黛玉:“这几年倒不曾回去,等着年底若是你父亲有假期,我们带着你回老家去,祭祖,也顺便见见老家的亲戚,那边才是人多。”虽说朝廷腊月至正月会封印,约摸有二十至二十五日左右的假期,早朝也停了,但郑铎是一部尚书,却是并不能随便离京的。大朝会不开,皇帝却随时可能会叫官员议事。六部尚书每年都有两人要留下值守,就算不到六部里去上值,也不能离京,以防万一。前三年郑铎都留下值守,今年过年若要回徽州,倒也是可以的。不过郑夫人同郑铎过了几十年日子,虽不过问朝廷里的事,却十分清楚,这种事情,不到年下,是很难说的准的。故而并没有说定准的话。

黛玉听了,不免惊喜:“真的?”她很想出去走走,因为母亲早逝,她早早来了京中,寄住在外祖母家,偏外祖母年纪大了,出门不便,而两个舅母,却是从不带她们出门的。在京中几年,真真是拘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早年在扬州的时候,父亲休沐,常一家人外出,偶尔父亲差事繁忙,母亲也会带她去上香,或是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郑夫人看她雀跃又不太敢相信的表情,笑道:“自然是真的。你父亲这几年在京中留值当差,今年也该轮到他休息了,只是你也知道,现在离过年尚远,他偏又担着要紧的差事,并不能眼下就定了。”

黛玉忙表示理解。

随同礼物来的,还有书信,郑夫人拆开看了:“你祖父祖母都很是歉意,本来他们想进京来的,偏偏你祖母又有些身体不适,他们都很想见见你呢。”

“黛玉是晚辈,不敢劳动的,就像母亲说的,后面有机会,自然是玉儿去拜见。”黛玉上一次就已经收到了郑家老爷子老太太以及郑家大老爷和大太太送的礼物了,就是郑家那在成都的二老爷家中,也是送了许多东西来的。虽说她并不看重礼物多少与贵贱,可是愿意送她礼物,总比从不过问要有心的多。她在荣国府住了这么几年,大舅舅只在初入府时让人捎了话出来,连见不都肯见一面,她多少也是有些伤心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算起来,我们也是三年前回去过了。”郑夫人也感慨了一番,“你祖父祖母上一回,还是你大哥哥成亲的时候来过京中,到底远了些。”他们夫妇也劝过几次,想接郑老爷子和老太太来京,不拘是小住还是长住,可惜,郑老爷子与老太太觉得故土难离。

若说故土难离,当年也在京中做了那么多年官,终归还是朝廷里的事。若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在京中住着,少不了有些人想借道,拜贴、送礼等,他的苦心,郑铎夫妇自然明白。郑夫人也就罢了,郑铎却是数次感叹,为着做官,不能承孝膝下,多少有些遗憾。

郑大奶奶在一旁笑道:“徽州老家真的是好地方,山水都灵气得很,我瞧着不比江南差,妹妹若是去了,祖父祖母肯定喜欢。妹妹也肯定会喜欢徽州的,那边还有好些姐姐妹妹,好玩的很。”

郑大奶奶向黛玉说起徽州老家来,描述的绘声绘色的,便是乡下山村如水墨画儿,偏还有水墨画儿没有的灵动,让黛玉心里越发生出几分期待来。

黛玉想着自己在郑家也住了好些日子了,现如今该认识的亲戚也都拜访过了,之前荣国府又差人来接过一回,为着老太太,她也该回去了。于是第二日便向郑夫人提出要回贾府去。

郑夫人略微思索了一小会儿:“明儿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原本想着要不要给你添两个丫头,后来我看紫鹃雪雁伺候的很用心,这也就罢了,免得跟着你去了,让你为难。”停顿片刻,她又说,“过些日子,我派车接你去。”对于荣国府,郑夫人并不愿意说什么,不然背后说人,多少有失君子之道。虽说她是个妇人,可也讲究的。再说,荣国府的老太太,她这几次见了,打了交道,知道老太太其实是个明白人,也是真的疼黛玉,不过是如今年岁长了,儿子媳妇才是当家人,她有心也无力罢了。

第二天准备出门,黛玉才知道,郑夫人准备了好些礼物,十分惊讶,她这次过来住了些日子,即便回去,也只是寻常走动,非年非节,郑家着实是不必备礼的。

见黛玉要推辞,郑夫人便笑道:“你这是认了我们后头一次回去呢,给姐妹们带点小礼物,是应该的,不要辞,只管大大方方的带了去。”其中的寓意,自不必再说透。

黛玉眼眶一热,不免又拜谢一回后,这才上了马车。

就连紫鹃都在车上感叹:“瞧着夫人对姑娘是真真极好,如今姑娘有了干爹干娘,奴婢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她曾以为黛玉必定是嫁给宝玉的,那年还自做主张,出了个主意试宝玉,不想闹得人仰马翻,本以为要被发落,可老太太却赏了她。故而这两年一直认为双玉之事板上钉钉,老太太做主,就算太太不喜,也不能驳了去。不想一遭突变,宝二奶奶定的却是宝钗,她便后悔起来,一直心惊胆颤。亏得有了郑家,不然,黛玉哪里还有活路。此时心中终于能放下来,便是为着郑家之势,昔年旧事,太太也会约束住下人,不漏半点口风出去。

黛玉心中很是感念郑家待她的好,听紫鹃这样感叹,确实如此,紫鹃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一时间反而不必再说什么了。

王熙凤昨儿收到信,提前知道黛玉要回来,决定这一回亲自等着,因为有些事情,她决定先跟黛玉说一回。

府中已经开始给宝玉布置婚房了,中秋就是宝玉的好日子。虽然一开始宝玉宝钗订亲的事情,按照贾母的意思瞒着黛玉,可后来处处痕迹早已表明,黛玉显然早就已经知道。如今黛玉又认了干爹干娘不说,还能进宫,一切看起来都和她们当初想的不一样了。

也不是王熙凤势利眼,只是如今黛玉既有了依靠,她与黛玉原本关系就不错,若说金玉之事,她本就不赞成,她与黛玉也算是“一气”的。黛玉是个明白人,自己旧年多有照拂,如今既能提醒一二,何不做顺水人情。

“凤姐姐怎么亲自等着?”黛玉见了心中吃惊,面上倒是不显。

王熙凤上前亲热的挽着黛玉:“我这是未卜先知,猜准了妹妹回来的礼物有我一份,我就赶紧先来接着。”一面打趣,一面就与黛玉一同进了贾母的屋子。

贾母见了黛玉回来自然是高兴的很,又见了郑家准备的那些东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想法:郑家这一番认黛玉做干女儿,阵仗大不说,宫里宫外,京城里高门大户,也都知道了。现如今这番备礼,简直真的就是把黛玉将亲生闺女看待了,其中的寓意若要细究,难免让她伤心,故而不去细想,只要那边真的疼她这个外孙女儿就是了。再一联想到黛玉还曾经随着郑夫人进宫,里头指不定还有些文章。

“好,你干娘果然待你极好,只是一家子,哪里就需要这么麻烦了。”贾母笑着搂着黛玉问她这几日过的如何,黛玉便将去了陶家等认亲的事情大概讲了些。

听闻黛玉回来,探春与惜春这会儿也都到了贾母屋内,虽然才小半月不见,但姊妹间到有不少话说。

王熙凤一开始还陪着玩笑一回,只是不时就有管事婆子来回话,她便从贾母屋内出来,回到自己房中时候,见平儿正收拾黛玉那边送来的礼物,不免就感叹一回:“我瞧着,这郑家可真是把林妹妹当亲闺女了,今儿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是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都有。”

说到这里,王熙凤不禁想到另外一件事:“说起来也是好笑,那一年端午宫里头娘娘赏赐东西,薛家姨妈有,可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有,那时候大太太私底下很是抱怨了一阵。”

“这郑家的确是对林姑娘很好,还不只是这样呢,我方才拉着紫鹃说了会儿话,听紫鹃说,林姑娘进宫去,就是皇上皇后,都给了赏赐。”平儿觉得有必要告诉王熙凤这些。

王熙凤一听,果然吓了一跳:“这可是不得了了,紫鹃那丫头,可说了进宫的情形吗?”

平儿摇了摇头:“紫鹃说,那日她们都不能进去,只在外头等着。”她旧年与袭人交好,与紫鹃反而普普通通,那时候她就觉得,老太太虽然在府里是最尊贵的,可到底时间催人老,如何能熬得过太太去。何况太太的女儿做了贵妃。事情也果真如她所料,贵妃捎出话来,老太太便无法再为林姑娘做主了。眼见着林姑娘的路已经走死了,谁料人家居然有了这一番的造化呢。故而这次黛玉一回来,她就立刻去找紫鹃打听了。

王熙凤听后沉思了一会儿,她也是跟着老太太和太太进宫去过的,却从不曾见过皇后,就更别说见天子了。

思索了一阵也不得要领,等着晚上贾琏回来,王熙凤便将这事儿拿去问贾琏。

“你问我,我能知道什么。”贾琏也觉得很古怪,“就是两个老爷,朝中形势都摸不清楚,就更别说我了。你想想,那郑家大人,就是林妹妹的干爹,人家是刑部尚书,正经的二品大员,我们老爷只怕都跟人家搭不上话。”

“你这是什么话,好歹......”王熙凤本来觉得贾琏说的太过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哎,要是我伯父在京城就好了,还能打听打听。”

“我看你也不用瞎琢磨了,本来当初林妹妹要是嫁给宝玉,一切都好说,现在这样,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贾琏近日为了宝玉成亲的事情,也有许多事情要打点,很是疲惫。他如今也越发看清楚了,宝玉才是这府里金尊玉贵的主子,当年他娶王熙凤,也没闹得这样人仰马翻的。叔叔是想支撑府里门楣的,也算尽心当差,可婶子却是另有算盘的。既然如此,婶子那边为难林妹妹,以后若林妹妹高嫁了,有个什么计较,那也是冲着那头去的,没得白让王熙凤回去找人帮忙打听的。

王熙凤左思右想一阵,还是决定第二日亲自送巧姐儿去林妹妹那边,顺带说上几句话。她想着,以黛玉旧年的性格脾气,若真有什么,必定也会给她透点口风的。想到这,又坐起身来,说:“你说,旧年紫鹃试宝玉那回,宝玉都那样了,太太怎么想的,把宝玉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偏偏这么大的事情上,却非要违了宝玉自己的意思?”依着宝玉的痴性,太太就不担心到时宝玉再度“痴了”,那时候可就没药可救了。

她推了两下贾琏,贾琏本要睡着了,这会子一惊,又醒了,立刻就要怒了,一看王熙凤满脸发愁的样子,倒比平常软和多了,到底忍下了心里那点子不快:“谁知道呢。终归是太太与宝玉的事情,与我们双不相干,你也别想了,快睡吧。我明儿一早还得办事去。”说完话,便翻了个身,将背对着王熙凤。

王熙凤有心要说:怎么没干系,到时宝钗嫁进来,只怕太太就要让她来管家了。可看到贾琏背过身去,她也知道最近贾琏事情着实多,必定累得很,也就作罢,自个儿坐了一会儿,想再多法子也只是空想,便躺下就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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