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只狐狸

在神户节到来之前,是五月初的黄金周假期,出门的时候,可以用院子里是否悬挂了鲤鱼旗来判断这户人家是不是有小男孩。

但我其实没这么多时间出门,假期期间,来神社参拜的人就会变多,不过还是比不上新年的时候。

虽然龙野神社位于山中,但也有不少人认为爬山是虔诚的一部分,位于山野之间的神明也会更加显灵。

我几乎是从日出忙碌到日落,每天都必须穿戴好巫女的白衣,在授予所给参拜者授予御守、绘马和护身符等神具,笑得脸都快僵硬了,为了保持干净,还得在上山下山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避开石板路上的泥土,不让白色足袋弄得脏兮兮的。

回到家后还得完成每日的学业,上次的小测成绩里,现代文的成绩有些下降,化学和生物那类理科对我来说学得很困难。

操作还可以勉强按照课本上的内容来,但是理论我却是很难理解,就像是在和外星人进行对话。

真不知道北信介他是怎么保持每一科目都是满分的,反正等升上高二之后,我是绝对不会选择念理科的。

说到北信介,他们排球部这几天也在进行集训,IH大赛的县代表决定赛即将在五月底开始举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对于宫侑,宫治,角名和银岛等人来说,这应该是他们高中后第一场正式比赛吧。

不过之前在庆典上的时候,他们倒是一路舒畅地拿到了第一,据北信介所说,其中也不乏有部分学校只是在借机磨砺新人,但在这点上,稻荷崎不也是吗?只有尾白和赤木两个二年级生全程参与了比赛。

噢,IH的县代表决定赛也是信介担任队长来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紧张,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像机器人一样,没有紧张这一类的情绪,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毫不意外,似乎那些全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此期间,我还会不时给信介打上几通电话,白天过得相当忙碌,在听到北信介沉稳的声音时,我才会感到有几分轻松,也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偶尔那边也会传来其他人的打闹声。

“是谁!是谁把我的天妇罗给偷走了!”这是宫治,他的声音都被扭曲得变调了,究竟是有多在乎那个天妇罗啊。

“不关我的事。”这是宫侑含含糊糊的声音,我才那个天妇罗一定在他的嘴里嚼着,从后面两人的对骂就可以听出来了。

“啊,这就是兄弟吧,感情就是会越闹越好的。”这是尾白感慨的声音,我怀疑他口中的感情好和普通人认知的感情好并不相同。

“咔嚓。”这清脆的快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角名了,只有他在所有人都想吐槽宫氏兄弟的时候会默默地掏出手机,并以360°无死角的方式记录下全程,我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不吐槽和不笑的。

“你们别闹了,北前辈过来了。”这是银岛警告的声音。

“小爱,我先处理下队内事务。”北信介捂住了听筒,那些打闹的声音一下全部都消失掉了。

接着就模模糊糊地听见北信介说教的声音,以及被训话的几人发出服服帖帖的几声应答。

在这之后,我看见独角兽还发了一条新的部落格。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连我也得一起被训。]

我看着有些好笑,没忍住在下面评论了一条:

[被连坐也是做。]

不到一分钟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复,这人上网冲浪的强度也太高了吧,角名的生活里除了排球就是手机吗?

[好冷的谐音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家伙简直是一模一样。]

嗯?角名认识的人里面有谁在说谐音梗吗?没什么印象,估计是国中的同学吧。

我没再回复独角兽的话,而是开始准备背诵今天需要背的日本史。

西元六九四年,黄莺歌唱藤原京,西元六|四|五年,大化革新没事就好...

还好有这种相似发音的谐音口诀,不然这历史年代也太难背了,谐音是一种好东西,嗯,我说的。

然而今天,我连让自己放松的时间都没有了。

因为之前外婆提到的三浦小姐不打算在神户节前后举行婚礼了,打算提前到黄金周期间,也就是今天。

天还未亮,我就打着手电筒来到神社,用一条白色绸布将袖子挽起来,在身后打了一个结。

随后就是操起竹扫帚,把庭院的落叶打扫干净,再撒上水将灰尘吸走,我又稍微布置了一下殿内,让其看起来更亮堂些。

等我做完这一切,坐在台阶上大口喝麦茶的时候,听到下方传来脚步声。

不是说婚礼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吗?难道是哪一方的亲友提前到了?

我探头往山下看去,发现来的人是北信介。

“信介?”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在集训吗?怎么会来神社,还穿得这么正式?”

他穿了一件深绿色和服,外面披着白色羽织,袖口处用稍浅的颜色压出市松纹。

信介回答道:“三浦小姐的婚礼,我家也收到邀请函了,奶奶说等一下会和婆婆一起来。”

我这几天真是忙得晕头转向了,三浦小姐现在的结婚对象还是北奶奶介绍的呢,怎么可能会不请北家。

“那信介也来得太早了,婚礼还有好一会才开始呢。”我扯了一叠草纸铺在台阶上,让信介能够坐下。

他坐在我身侧,拢了拢袖口,“我想到你应该会很忙,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也没有多少事情需要做,具体的布置还是得等神官那边的人来。”我轻松地回答着,“话说回来,稻荷崎的集训呢?”

北信介没有回答,金棕色的眼睛盯着我的脸,眉头轻微地下压,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抬起手朝我伸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连同呼吸都滞住了,旋即只感觉鼻尖处一痒,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这里,沾上灰尘了。”我听到信介的声音朦胧地响起,睁开眼睛看到他垂着眼睫,正在捻去指腹上的灰尘,“集训就给他们放一天假吧,劳逸结合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我没注意到北信介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些什么,只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信介的睫毛真是长得过分。

我们坐了一会后,就陆续有人来神社了,先是布置场地的人,然后是外婆和北奶奶,我也换上了巫女的服装,为一会的三献仪式做准备,信介则是陪着两位老人聊天。

婚礼开始,出席者入场就位后,神官带领着三浦小姐和她的丈夫入场,她穿着白无垢,微微低着头,秀美的脸上满是甜蜜的幸福。

接着就是修祓,用一个长柄木勺在神社的水池边净手,洗净身心,接着就是神官捧上祭祀神的祈祷文。

然后我就需要出场了,我和另一位巫女会交替使用“三三九度”杯向三浦小姐和她的丈夫敬酒,等新娘手持红色浅口杯喝了一小口后,再换新郎喝,最后由新娘喝下最后一口酒,一共需要喝上三杯,代表着这段婚姻可以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我端着酒杯退场后,他们就可以交换彼此的戒指了,至此神前式婚礼完成了大半,接着就是向神明求得祝福,在前殿的拜殿前,向神明献上缠有白棉纸的小杨桐树树枝。

等到奉玉串奉结束后,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们微笑着举杯互敬,婚礼仪式到此全部结束,接着就是披露宴的进行了,不过披露宴的地点在市内最好的饭店,并不在神社内。

我推辞说自己学业繁重,就不去参加宴会了,替我照顾好我外婆就可以了,再次向三浦小姐送上祝福后,我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神社。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长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已经笑到僵硬的脸颊。

布置场地的人也将东西收走了,接下来只要稍微清扫一下就可以了,神前式婚礼对于我们这种人手不多的神社也挺辛苦的,不过只要三浦小姐能够获得幸福,想必稻荷神也是会很欣慰的,能够让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感到欣慰,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我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回头看见拜殿前还站着一个人。

信介他原来还没走吗?

我看着信介站在拜殿前,他闭上眼睛,拍了两下掌,然后双手合十,正在祈祷着什么,随后他又摇动了殿前的粗麻绳,麻绳上的风铃被撞出响声。

随着响声而起的还有一阵风,吹起他的白发和,吹动树梢,裹挟着那些新生的还尚不稳固的树叶落下,像一场绿色的雨,落在北信介的发梢肩头。

这副画面实在是过于神圣,就像是悯人的神灵正在为他的子民祈祷,我看得入神,感觉心脏都停了一拍。

“小爱?”

直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神明,而是我的幼驯染。

我突然庆幸地松了一口,“抱歉,稍微发了一下呆。”

“今天很累吧。”

北信介问道,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总是不需要逞强的,所以我整个人的精神包括身体一下就松垮下来。

“对啊,累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总觉得我的语气听起来稍微有点像撒娇。

信介安抚性地揉了揉我的发顶,唇边绽开温柔的笑容,“辛苦了,小爱。”

我拖着他的衣袖,回到拜殿之前,“既然信介都许愿了的话,那我要许个愿。”

“那我陪你。”

我闭上眼睛,拍掌,双手合十祈祷,期间我睁开一只眼睛觑着身侧的北信介,只见他也在看向我,金棕色的眼眸柔和地捕捉了我的视线。

我心里一惊,收回目光,摇动手边的粗麻绳来撞响风铃。

稻荷神,你在听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为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带去祝福。

*北信介的视角*

北信介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神明的,也不认为把希望寄托在神明上是有用的,就算奶奶从小就告诉他,有人在看着他,神明会注视着他。

但他依旧这样认为,得到的结果是自己的行动创造的,是以前所做出的行为的副产物,而不是神明所赐予的,他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般地重复着去做好每一日的修行,也不是因为神明在注视着他,那是他自己的仪式,一种渗透至生活各处的习惯。

所以他每次在参拜的时候,都不会向神明许下什么心愿,哪怕他刚才就站在拜殿之前,摇动了粗麻绳上的风铃。

他不会许下心愿,但当龙野爱拉着他再次走到拜殿前的时候。

北信介许下了一个小小的心愿,他希望十年后,五十年后,百年后,都能和身边的这个人像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起。

会得到神明祝福的神前式婚礼,如果有一天能实现就好了。

在清扫好神社后,我就和信介一起下山了,在下山的时候,我不小心踩滑崴到了脚,在他一番说教式的劝说下,才慢吞吞地爬上他的背。

小时候我也背过信介,他也同样背过我,但现在我已经背不动他了,但他还是能够背起我。

“信介,你刚刚在拜殿前许下了什么心愿?”我偏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盈满信介身上认真洗涤过的皂味。

没等信介回答,我就开口道:“让我猜猜,是让稻荷崎能够顺利进军IH全国决赛吗?”

“那种祈祷我们还不需要哦。”信介说道,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我又想了一会,然后宣告自己失败,“那我想不到信介会许下什么心愿了,你看着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会表现出那种强烈的需求。”

信介意外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他开口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小爱所说的那种感情我也是会有的。”

“那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大概因为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信介的背也让我感到无比安心,所以我一放松,竟然不知不觉地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北信介的视角*

见到龙野爱睡着后,北信介稍微把她往上托了托,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加平稳,生怕会颠到背上的女孩。

他略一偏头就能看见对方睡着的脸,此时北信介感觉胸腔就像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填满了,漾出一种鼓鼓涨涨的情绪。

“有啊,比如小爱你。”

他听到自己的回答消散在风里,被风吹着,送到了殿内的神明耳中。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身上的巫女服也变成了睡衣,我的记忆在下山的路上戛然而止,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我坐起身来发现昨天崴的脚踝上贴着一张膏药贴,抬眼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一个梅子饭团,以及一张纸条。

[爱:

醒来后记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昨天我把你送到家后,剩下的都是婆婆在照顾你,我现在回去继续集训了,剩下的假期好好休息吧。

信介上。]

看完纸条,我忍不住心头一暖,鼻头也隐隐发酸。

真是的,信介,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嘛。

好在我的脚踝不是很严重,黄金周结束后就好得差不多了,回到学校,被几天神社工作折腾的我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后桌的角名都慈眉善目了许多,哪怕会收获对方奇奇怪怪的眼神,面对宫侑的垃圾话也能面不改色点头敷衍过去了,被路过的尾白前辈看到后,大声感慨我心理素质可真是好。

惹得有为子和宫治都怀疑我是不是在假期的时候跑到非洲挖石油去了,为此,有为子贴心地给我带来了舒缓的和奏乐磁带,宫治还在午休的时候分给我他的饭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五月中旬的时候,神户节终于到了。

我在神户节当天随着游行的队伍,走到摊位的地方,终于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重樱大福,还多买了几份当作伴手礼。

正当我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的时候,一转头就看到了几个熟人。

“哦,小爱,果然是你。”

“哦哦哦,这不是小爱吗?”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吧。”

神户可真是小啊,这都能碰到宫治宫侑,还有角名伦太郎,他们穿着常服,但手里应该是被游行的人给塞了狐狸面具,因为我手上也有一个。

我无奈地打招呼,“各位,可真是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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