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白日里兵荒马乱,如今……

白日里兵荒马乱, 如今夜半安静,就连这简陋的屋舍都显得格外难得。

鸳鸯和玻璃扶着贾母换了个姿势,赶紧出来找林家姐妹俩:“姑娘, 两位姑娘, 老太太醒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正在隔壁厢房坐着,听见话音赶忙出来,到这边一瞧,果然见贾母已经坐起来。

“可算是醒了, 可觉得身子哪里不适?太医还在外头守着, 没叫他走呢。”

“如今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太医?叫他回去吧。”贾母摆摆手, 浑身上下都透着颓败。

如果不是早知道贾家会有这一日,也知道两个外孙女能帮一手,她大约早像原著中那样,听闻抄家消息便去了。如今虽然没去, 但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鸳鸯端着水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便侧开头,张开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但话没说出口, 嘴又闭上了。

林茈玉过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大舅舅、大舅母被夺爵判了流放,好歹命是保住了。只是一舅舅……因为二舅母盗窃、贩卖家中财物,并且私放印子钱, 所以……”

“印子钱?”贾母单知道邢夫人、王夫人偷她的东西去卖, 却不知道还有印子钱这回事, 震惊之下猛然转头,险些跌在床上。

“冤孽,冤孽呀!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看在哥儿、姐儿的面上留她, 早早打发了她也不至于今日啊!”

贾家玉字辈最出息的不过是贾珠和元春,最受宠的不过是贾宝玉,这三个都是王夫人所生,不管是为了家宅和谐的好名声还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名声,贾母对王夫人是忍让最多的,轻易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回。

却不想她为了大局的退让,最后竟然丢了贾政一条命。

看贾母又怒又伤心,捂着胸口要晕,林茈玉连忙道:“万岁爷到底念着祖上的功绩,不仅许我们将外祖母接出来,还格外下令务必严查,府上若有不涉及罪责的并不牵连,只废为庶人。”

不说现在很少有诛九族的罪过,就说宁荣一府到底是老臣之后,虽然犯了错但若斩草除根难免会让人寒心,对贾母和无罪的小辈格外开恩,是帝王驾驭人心的手段。

林茈玉一说完,贾母猛地呼吸两下,却没缓上来。

“叫太医!”

耿立春在外面守了半天,已经在打瞌睡了,被小丫头叫醒赶紧拎着箱子进来,两针把贾母扎过来,才顾得上擦擦额头。

“好了。老太太年纪大不能受刺激,慢着点说。”

不说是不可能的,他也只能建议慢点说。但统共就这么些事,再慢着说结果也不可能更好。耿立春看看屋内众人的脸色,再一想贾家那些事,认命地出去熬药去了。

贾母缓缓睁开眼:“琏儿呢?”

“琏二哥远在江南不涉京城事,且他有功劳记着,皇上只下旨降他一级。”

贾琏在江南数次立功林如海都不给他请赏,如今才显出好处来。贾家人里还是留了一个做官的。

贾母长出口气,又问:“宝玉呢?”

曾经最受宠的贾宝玉,如今在她心中已然屈居第二了。

林茈玉没应声,林黛玉端着水过来:“二舅母得来的银子一大半都花在宝一哥身上,他是躲不过的,如今和环兄弟在牢里候审。倒是琮兄弟,一来未曾过多参与家中事,一来是个秀才,荣国府被查封后在宁荣街找了处落脚地,只需等候传召便是。”

往常高高在上的国公府是看不上秀才的,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秀才连九品都不是,可朝廷为了鼓励读书人科举入仕,秀才有很多特权,比如不需要交公粮、可以见官不跪、不可受刑等等。甚至荣国府破了贾琮都可以继续蓄养奴婢,但贾宝玉和贾环都不行。

贾母没应声,就着林黛玉的手喝了几口水。

林茈玉在旁看着,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反应。

她先问贾琏不过是因为贾家最后的希望在他身上,而她真正在意的还是贾宝玉,剩下贾琮、贾环都是次要的。

看她喝了水,林茈玉道:“这里是林家外围的一处小院子,因为时间仓促才将外祖母安置在这里,等过几日外祖母好些挪到京郊的庄子去吧,那边已经都收拾好了。若是宝兄弟、环兄弟他们都无事,届时也一并送过去,总好过在京城看人脸色。”

“你们看着安排吧。”

自己的亲外孙女总不至于苛待她,贾母倒是不担心,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宝玉。王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妹妹的儿子拖累贾政丢了官职,她放印子钱拖累贾政丢了性命,只可怜了宝玉。

天色已晚,贾母本就在床上,没怎么收拾就胡乱躺下,虽然闭着眼,但呼吸急促明显没有睡着。

林茈玉和林黛玉退出来,她们今晚也歇在这,因为外头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耿立春熬好药端来也走不了了,幸好还有空屋子。他给淳郡王府当了几年专用太医,和姐妹俩也算熟悉,没事了凑过来打听八卦:“贾家都抄了?可怜了那些小辈们。”

“祸不及子孙的前提是福不荫子孙,他们享受了父辈带来的富贵和荣耀,到遭难的时候说一句祸不及子孙就想躲掉?家里连月钱都发不出去,却有银子给他去结交权贵,他当真不知道这银子来路不正?”

林茈玉嗤一声,她曾经也觉得连坐是糟粕,但见过的事情多了,她发现连坐还是很有道理,而且很有必要的。

耿立春一想,确实如此,但他作为一个医者说不出活该的话,干脆换个话题:“老太太富贵了一辈子,身子骨底子还算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而且看样子以前还大病过几场,到京郊养病倒是正好,但也要预备个大夫。”

既然是大夫,那就干大夫该干的事。耿立春给贾母留了方子,又嘱咐了注意事项,然后到给他预备的客房里草草睡了一觉,第一天给贾母诊了脉才离开。

林茈玉和林黛玉不能一直留在这,陪贾母用过早饭就回去了,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的下人都撤出去,只剩下几个林府的人帮着看门,鸳鸯等人仍旧伺候贾母,却再也不是从前只需要端茶、缝衣的大丫头,洗衣、做饭都要她们来。

与荣庆堂的生活相比她们可谓是跌落泥潭,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晚饭贾母不肯吃,她们轮番来劝。

“老太太您就吃一口吧,两位姑娘早上才走,难道要她们陪着您才肯吃?”

“姑娘们不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家里事情多着呢,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求情才把老太太接出来,您要是不吃,我们可怎么跟姑娘交代?”

“就算不是为了两位姑娘,您就当为了琏一爷、宝二爷。琏二爷远在江南躲了这么久,好歹保住了官职,您要是出了事他千里迢迢回来,还能保住什么?还有宝一爷,处置的旨意还没下来,您能放心吗?”

都是贴身伺候的人,最懂贾母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到底把她说动了,吃了半碗粥。

到如此境地,规矩却还有,贾母吃了饭丫头们才端下去吃,鸳鸯坐在脚踏上跟她说话。

“虽说简陋一桌子也有七八个菜,厨房供应足足的,脏活累活也不用我们干,没有安排别的丫头、婆子大约是怕有人说闲话,两位姑娘都把事情安排好了,想必这两三日也会有消息传来,老太太好生养着才能等来好消息。”

方才饭桌上摆了大半桌,甚至连米都是她惯吃的,贾母自然知道供应充足,只是心里过不去:“到如今我身边剩下的,也就你们几个了。”

“老太太。”鸳鸯忽然跪下。“老太太在府里一辈子,什么好的都见过,我们不过是伺候的丫头,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太太固然不在意,可在我们心里能伺候老太太是我们的福气。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原以为就此了结,却不想另有转机,对老太太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我们却不一样,情愿肝脑涂地。”

丫头的命不值钱,别说丫头,夫人、太太的命也一样不值钱。晴雯的命比不上一件雀金裘,能补上雀金裘她就是拼死也值当。秦可卿是奶奶,可她的命不及贾珍的一时痛快,她死了贾珍难过几日,紧接着换个人痛快。

同理鸳鸯也一样,贾母喜欢她,给她体面,但她还是丫头。当初拿身契不过是林茈玉一句话,顺手就给了,想着多年之后像赖妈妈那样给了鸳鸯自由,这已经是能给她最好的待遇。

“起来吧,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贾母伸手一拉,眼中闪过许多复杂情绪,最终没说什么。

她信任鸳鸯,鸳鸯忠心,这就够了,什么主仆之间姐妹情深这一套也不适合她们。

几人就这样暂时在这里住下来,京郊那边送了消息过去,随时准备接人。

贾家被抄的第四天,冷子兴从外地赶回来,没敢去赎周瑞两口子,先跑到淳郡王府求见。

王夫人盗窃家中财物变卖,可是从他手上过的,周瑞两口子获罪被发卖,能不能花钱买回来是一回事,他会不会获罪又是另一回事。

“好姑娘,好姐姐,你就帮我在福晋面前说几句好话,我可都是为了帮两位福晋办事啊。”

“帮两位福晋办事?”木香转过头来,一脸不屑。“这话你也有脸说出来,若不是你倒买倒卖被我家哥儿拿住,你会帮两位福晋办事?这事情有先后,你可别乱了因果次序。”

“可是,可是我后来都是听两位福晋的呀?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好歹我也帮两位福晋办了事,就算是将功折罪也够功过相抵了,你就帮我传个话吧。”冷子兴拱着手,一脸讨好。

木香冷着脸并不回应,等他急了,才不紧不慢道:“我又没说不帮,你急什么?贾家只定了主犯的罪,其他人判决还没下来,且查不到你头上呢。”

“我,我这不是……”

“别管你是什么,福晋忙着安顿老太太不得空,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过些日子查到我头上就来不及了,你就帮我通传一句吧,就当我求求您了。”

“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福晋没空处置你这样的小事,换个大事不就有空了?”木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话只说一半更显神秘。

冷子兴着急又不敢发怒,赔着笑:“姐姐有什么办法?”

“你可还记得从前你曾经帮一个叫贾雨村的人牵过线?如今贾府倒了,八爷也不成了,这才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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