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帝俊质问声响起的时候, 女娲正在抹眼泪。她面前的两位当事人都太过铁石心肠，以至于轮到她这个旁观的外人来为他们悲伤。
然而落到刚刚回来的帝俊眼里，配上柳离与伏羲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成功让他脑补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方向。
一定是他们又吵架, 把女娲给惹哭了。
来不及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 帝俊的心上就被那沉重的责任感覆盖, 维护众人的情谊，必须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哪怕你们有什么矛盾, 也不应该吵到女娲面前，令她左右为难……”
语重心长叹气后, 帝俊任劳任怨走上前，一手搭在柳离肩膀上，一手搭在伏羲身上，见他沉着脸侧身躲避, 稍微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顺道无视他瞬间凶恶的目光。
在帝俊出口后, 柳离就心累地捂住额头，等到帝俊苦口婆心的劝告说出口, 表情越发扭曲。
事到如今她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帝俊解释彼此关系，而帝俊的误会又自顾自生长, 已经变成了她完全无法揣测的方向。
女娲也对这种发展哭笑不得，那份伤怀因之冲淡, 她收了眼泪解释道：“帝俊你误会了，我没有伤心，也不是他们在吵架……他们刚刚的确是在吵架，不不, 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什么矛盾的。”
“你不必说，我懂的。”帝俊见她这种情况下还为他们说好话，只觉得女娲这么善解人意，凸显得另外两个越发罪孽深重，只是目光落在柳离身上，和她放下手掌后的澄澈目光对视，又忍不住悻悻转头。
明知道这家伙可能是始作俑者之一，但是考虑到那仅仅是他零头的年龄和平常过于稳重的举动，帝俊就着实忍不住升起一些羞愧。
小孩子偶尔脾气不好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错误，伏羲就没有百分之一的错误吗！
于是伏羲就旁观了帝俊目光从柳离身上略过，面上表情经过一番复杂的争斗，最后痛心疾首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伏羲：“……”
我一点不想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东西。
“伏羲……”
“打住，”半句话没出口就被伏羲截断话语，晃了晃身子终于没逃离帝俊魔手，不得不承认刚入大罗金仙的他与积年大罗的帝俊还是有那么亿点点距离，“首先，我与柳离之间关系不会影响正事；其次，女娲为什么突然这样，与我无关，她还不至于脆弱到见我们俩吵个架就哭，这事你去问她；最后，”他神色微拢，“……把、手、拿、开。”
“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帝俊这才放过伏羲，连带着柳离也摆脱了阻碍，抬手用袖口替女娲擦泪，忽然意识到这动作有些熟悉，又不动声色继续道：“好啦，就当喜极而泣，只不过如伏羲所说的，你究竟不是这样脆弱的性格。”
“不，小离，你、你不明白。”女娲轻轻摇摇头，不愿多解释，“好了，不要再说我啦。”
柳离体贴任她转移话题，回头帝俊果然又拉扯起伏羲，正和他掰扯说他不是担心耽误正事，而是忧虑他们两人心情。
果然是帝俊啊，虽然总是关注方向出些偏差，但不掺杂任何尘埃，眼瞅着伏羲额角直跳，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忽而又心情愉快起来。
绝对不是幸灾乐祸。
被彻底遗忘的太一则是抱着胳膊，遥遥旁观着这各种意义上都很“热闹”的画面，沉静的视线望着在场众人，一时又变得缥缈虚幻，好似穿越时空，窥见因果的尽头，沧海月明的盛景。
不过最后把伏羲解救出来的还是柳离，在确定女娲的情绪稳定后，后者成功用一句话拉回帝俊注意力，“不过帝俊你既然打道回府，看来东海那边结果已经明确。”
“当然，有我出马何事不成。”一说这件事，帝俊也顾不得和伏羲纠缠，昂首挺胸，自豪之意不言自明，“你我合作，自然顺遂无忧。”
“没错，”柳离也舒开眉眼，春风生发弥漫，潜移默化将话题转移，“好啦，这一路你也辛苦啦，先回殿中休整一番，我们再好好交流。”
她这么一说，帝俊自然无有不应，两人并肩朝着殿中走去。耳边消停下来的伏羲难得长呼出口气，回头又提起话题，“女娲，你刚才……”
“啊，想到一些事情。”女娲含糊着，毕竟当事人都不愿再提，她更无法明言，“我也有秘密啊，兄长。”
“……如果心有烦忧或者疑难，可以来寻我。”伏羲被她的话语一噎，顿了下才回答，那点小小的落寞自然不值得他做出一副失落模样，大脑理智做出着判断，“你若是认为我无法给你提供建议，去寻柳离便是，她向来心思细腻通情，更不需要因为我与她之间影响你们的关系……以朋友论处，柳离的确是世间翘楚，你与她多交往并无坏处，我亦放心。”
若非是值得他等同相待的俊杰，伏羲亦无与之争论的兴致，正是不相上下，才有争锋相对的基础。
“好，”女娲乖乖应下，又在心口泛开苦涩，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兄长呢，小离……”
“我心中有数，”伏羲只轻轻点过，“你顾好自己便好。”
女娲轻轻应下，也不再多说，就像柳离说的，就此放下，或许是两安之法。
伏羲就这样望着女娲带着心事离开，未尝不是看不出，只不过正如女娲所言，长大的孩子总有秘密，并不一定要事事分明。
原地抒发一番孩子长大不由管的感慨，伏羲回神就察觉一份目光灼灼，太一正用那种费解又陷入深思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不会和帝俊一样有话要说吧。”伏羲心有余悸道。
太一猛然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伏羲头也不回道。
“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太一意味深长道。伏羲找他帮忙是一回事，但具体怎么操作是伏羲自己进行，遮掩天机不过是一瞬间的变化，如何让他自己心境无碍才值得好奇，至少换成太一，太一实在没主意。
伏羲却像没听懂一般，“做到什么？”
太一意外后随之闭嘴，“没事。”迎着他怀疑目光，太一叹了口气，“真没事，不然你自己推算。”
伏羲原地半响未言，而后才甩甩袖离开，他的确算到了某些痕迹，只是不重要，潜意识中亦告诉他不必追究。
太一松了口气，也跟着伏羲寻到了殿中，帝俊与柳离正在热火朝天讨论中，太一安静立在一旁，低头就是两人专心致志。
别看帝俊在柳离面前说得豪气万丈，事实上这场与龙族的争斗还是有些不尽兴的小遗憾，只是帝俊后来一番抉择，到底还是认下这点瑕疵。
“会有水族坚定站在龙族一边，倒是令我诧异，”帝俊实话实话，“没能毕其功于一役，算是一场遗憾，不过我不后悔，能令他们诚心追随，算是龙族本领。绀羽提议重点针对龟族为首的几族，我否决了她的建议。无论他们相信与否，我一统洪荒是为了各族安定，而不是为了野心肆意屠戮，这一条路上该有的牺牲不可避免，不该有的死亡，我不想它出现在我的眼前。龙族如今已经不成气候，给予他们一地安处，算是我对祖龙的敬意。”
“计划出意外是我这个制定者的问题，是我低估了敖然改革带来的影响。”听着帝俊这样检讨，柳离也重新思量起旧事，“不过敖然眼光的确敏锐，缓和与水族关系这一步棋他没走错，不过败在积重难返，一时半会成效堪忧。况且，”她念及曾经几番接触，“敖然他，比年少消磨了太过果断与决绝。”
当年的他能面对内部冲突说出杀无赦的话，如今的他对着局势却做不到心狠手辣。敖然有孟章支持，有曾经收服水族的威望，他其实可以更彻底推行主张，他也完全可以杀鸡儆猴来令龙族畏惧，可他都没有。能挽救龙族倾颓的不是一位仁厚的族长，而是一位暴君，一位敢将刀口对到龙族内部，挖去腐肉，剔除沉疴，用新血替换枯朽，才有机会焕发活力。
可敖然明显不可能成为暴君，他太在意龙族了，责任与归属令他步步维艰，即便想要改变，有时候也无法狠心决断。他可以为龙族付出性命，却无法容忍它在自己面前失去光辉，宁愿燃烧自己去点亮一时的璀璨。
柳离认认真真把龙族分析了底朝天，尤其是那位族长，给帝俊解释了哪怕放过他们也不算大事，用理论支持了他的决定，转头就瞧见他的目光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什么疏漏之处，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发现？”柳离不解道。
帝俊自然没有，“就是很意外，你居然这么了解敖然，我听说你们之前私下里有过来往。”
他这话自然不是怀疑柳离是否背叛，而是想起之前战场上，某位族长在胜负天平倾斜的时候，某些奇怪的话语。
“洺长老是否能料到，当年她的悉心教导，有朝一日会成为斩向龙族的利刃。”
“明明身上流淌着龙族最尊贵的血脉，却也是世上最想要与之划清关系的存在。”
“柳离啊柳离，你就真的恨到要亲自把它推向灭亡吗？”
敖然很清楚，帝俊如此顺遂的进攻不仅是因为他那边实力强悍，更重要的是背后有人在为他出谋划策。
那个人熟悉水族与龙族关系，轻易便能煽动水族造反；那个人了解龙族攻守习惯，因而可以步步抢夺先机；那个人心知他的底线风格，将损失控制在他可以忍受的范畴中，而那个人，只会是柳离，只能是柳离。
“你与龙族之间有因果？”帝俊思来想去，似乎只能是这一个答案。
柳离无可不可点点头，“有。我以为你早该知道，我体内流淌着的另一半血脉的来源。”
“……我不知道。”帝俊干巴巴道，他觉得答案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的确可以推算她的跟脚，但那毕竟不尊重，何况他交朋友无关于身份，哪怕柳离突然告诉他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帝俊也不会跟她断绝关系。
柳离却是被他的诚实噎住，“那你现在算吧。”
帝俊与她对视三秒，见她没有不情愿，掏出河图洛书二话不说操作起来，在并不漫长的停顿后，心如死灰放下了手中的伴生灵宝。
“太一……”他艰难转头向自家兄弟求救，“我有没有可能算错？”
沉静的面容上一片幽寂，带给他一个残忍的答案，“大哥，你要相信自己。”又补了一句，“哪怕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河图洛书。”
帝俊：“……”
帝俊收回目光，帝俊没有从自家亲亲兄弟处得到安慰，帝俊很难过，帝俊在看到柳离随意姿态后更加暴躁。
帝俊很想摇着她的肩膀问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因果还敢下狠手坑龙族，即便绝大多数因果牵系着的对象是祖龙，但祖龙与龙族之间关系注定了两者密不可分。
他甚至还扒拉出一条与伏羲有关的因果线，不愧是你伏羲，顶着救命之恩还试图恩将仇报，柳离没把他裁决果然是心性修养极好。
他差点因为自己的发现而上蹿下跳，回头撞在柳离冷淡目光中，所有心情陡然冰冻。
早知道她跟龙族关系，对付龙族再麻烦再困难，帝俊自己上手都不会让她插手，欠了的早晚要还，天道小本子上记得一清二楚，哪里是她当看不见就能忽略过去。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接纳此刻我不愿与之纠缠的心情，我亦接受我将为之付出代价的未来，帝俊，这条我选择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仰头与他充满焦虑的眼睛相对，柳离的声音柔和起来，眼中满是坚定无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决定，无论是伏羲还是帝俊。
但这话一点都没有让帝俊被安慰道，“可、可是，柳离，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答案。”柳离坚持道：“好啦，不要再说这个不开心的事，你更不必将这份因果视作心事。未来有一日，倘若真到了我偿还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抉择。”
“能够做出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再没有比这更加愉快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