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
许是那笑容太过扎眼, 伏羲与她对视片刻，主动移开视线，问出个相当于废话的问题。
“不然还能是谁？”柳离反问道, “不过放心啦，女娲太一和你们的功绩，同样会记录其中。”
“你倒是对他情真意切。”伏羲语气莫名。
“我把这个当夸奖了哦，”柳离想着这些日子的计划，随口道：“仅仅是传承还不够, 但没办法, 总要因地制宜，一步步来。”
“毕竟我们还有着很多时光，足够将所思所愿落实成真。”
她握着玉简，温柔又期待诉说未来对天庭的计划, 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光辉。
天庭建造是一件漫长又繁琐的事，纵使柳离都有些精力不及，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她把自己身上关于蛇族的事务朝着柳鸣转接，小姑娘一路追得跌跌撞撞，精疲力尽却也证明着自己的力量。
柳离本人忙得脚不沾地, 心情却相当不错。妖族内部高手被抽调到天上帮忙，洪荒大地上一时间就少了许多镇守的高手，虽然理论上妖族合为一家, 不过一家人打打闹闹也不少见, 如何维持这份和平, 可让柳离费了一番脑细胞, 最后收拢收拢集中到一块，划分着区域重新治理。
借着建造天庭，收集天材地宝的机会, 柳离大刀阔斧着打散妖族原有的族群框架。以往各族表面没什么三六九等，实际上个体实力强的，族群实力大的还是地位不凡。不见青丘狐族几次折腾，结果不怎么满意，却是妖族公认智慧出众的种族，类似的虎族，象族，都是数一数二的强悍，就像蛇族，只凭一个柳离，就足够让其他妖族对蛇族子民敬畏三分。
而柳离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敬畏。
族群比之于个体强在哪里？可以提供保护，可以提供修炼指导，可以供给资源等等优势。然而当帝俊统一妖族，将世上八成生灵纳入麾下，彼此的争斗就被压制到相当程度。至于修炼指导，当女娲完全对功法的改良，将传承镌刻于每一位妖族血脉，灵智开启时他们自然可以迈入修炼的阶梯，至于资源至于其他，则有天庭替代原有族群的地位，而到了那个时候，帝俊这位妖皇才算名副其实。
这份蓝图藏在柳离心中，她从未将之明言，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或许只有伏羲才能从她行为中窥见几分意义，她在奠定妖族的下限，生存与修炼的底线。
每个开启灵智的生灵都有机会活下去，都有机会接触修炼，强大起来保护己身。
生来天赋异禀，跟脚深厚的洪荒异种不需要，生来气运悠长，天地钟爱的盘古遗泽不需要，只有那些孱弱卑贱，哪怕被踩死也得不到注视的蝼蚁，才需要抓住那份机会，由她所创造的机会。
“明明生来就站在云端，却还能看到地上的生灵，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是吗？”
在和太一研究阵法空隙中，伏羲忽而道。
“你是在说大哥还是柳离？”太一抬头，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都有。”伏羲道：“不过我猜，这方面柳离肯定下了更多努力。”
帝俊的跟脚足以凌驾于洪荒绝大多数生灵，那是比柳离更加遥远的尊贵，以帝俊独断专行的固执性格，走到目前这条路，不能不说是一条意外。
他完全有可能走向另一条路，以实力领率众生，以霸道纵横洪荒。当拳头能解决大多数问题的时候，很少会有人去思量那些繁琐的事情。
“把天下众生刻入他的道中，的确是她做过的事情。”太一说起这件事，心情犹是不平。
伏羲瞥了他复杂神色，“你在不满。”
“你和她说过相似的话。”太一恢复面无表情，“但没有，无论大哥选择怎样的道路，受到怎样的影响，本就是天道循环的一部分。暴虐还是贤明，其实无改于结局。”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但伏羲只是目光在将要成形的阵法上逗留，而后又谈起另一件事，“柳离最近在躲我，你知道原因吗？”
“有吗？”太一缓慢眨了眨眼睛，“你们明明每天都在见面。”
“不是见面频率，是距离。她在抗拒和我独处，不，准确来说，不是抗拒，是刻意避开。还有女娲，她在谈起柳离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没有吧。”太一依旧是装不懂，“至少我没看出来。”
伏羲看了眼日常冰块脸的太一，“她们掩藏得很好，但敏锐一些还是能发现。”
换句话说就是我不够敏感呗，太一对他的话外之音表示微笑，这件事是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哦，他还真不清楚，虽然太一不清楚他给自己下了什么暗示，但是显然此刻站在面前的伏羲脑海中绝对没有他曾经喜欢过柳离这一条。
“你为什么突然关注起这种小事。”太一重点悄咪咪漂移到了小事。
一向敏锐的伏羲没体会到他的小心思，而是皱眉，“女娲和她有秘密瞒着我，应该是柳离，女娲只是帮凶。”
女娲在他面前藏不住事，若是与他有关，她早就说了，怕不是跟别人有关，那个别人，除了柳离不做他想。
“有秘密很正常啊，”太一继续打着哈哈，他觉得这件事太难了，在柳离和伏羲面前隐瞒是件太费精力的事，前者好歹还知道顾忌他人适可而止，伏羲劲头一上来，女娲都拉不住，“女孩子心思不定，她或许是有什么考量，又或者说认为你天天在她面前晃感到厌烦。”
“不会，”闻言伏羲倒是冷笑一声，“她若是厌烦会直接表现出来，遮掩情绪这种事她不会在我面前做。”
到柳离这个层次，嬉笑怒骂皆随心意，能让她顾忌隐忍的或许有，但不包括伏羲。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她的欢喜还是厌恶，都不会对伏羲产生影响，恶言恶语还是温声细语，于伏羲不过身外之物，惹不来半分波澜，因而在伏羲面前也算得上无所禁忌。
可现在她生出了分别与顾忌，伏羲自认为自己行事没有什么变化，所以问题一定是出在柳离自己身上。
但这话落在太一耳中更加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并不是柳离，这种事我如何回答，你不若去问她。”
“算了，”太一这么一说，伏羲反而收了兴致，“她一向心思跳跃，没必要多关注。”
没必要多关注。
太一暗自重复一遍，瞥见伏羲一副专注神情，好似真的不在意，可是你不关注怎么会这么快发现，不关注为什么会突然介意？哪怕遗忘，哪怕没有那样的契机，你依旧会无可自拔被她某一方面吸引，只不过没有那么激烈的时机，逼你在短时间内去正视那份感情，只剩时间来酝酿，开出一朵相似的花朵。
什么叫宿命呢，是无可躲避无法躲避，明知是错明知无果，依旧头也不回撞了上去。
哪怕试图将她从你的生命中割离，本能依旧会让你记住她的一颦一笑，牢牢牵扯着你的注意力，潜移默化、深远持久。
太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份感情，即便这与他并无关系。
他只是由衷地认为，感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无论是友情，亲情或者爱情。
远在地上的柳离蓦然打了个喷嚏。
“我猜有谁在念叨我。”柳离长叹一声，对面小黑翻了个白眼，“你最近在做的事，不念叨你念叨谁。”
“但是他们还是要乖乖按我的要求去做，”柳离一点都没有自己多欠收拾的觉悟，“哪怕他们有再多心思，在天庭的诱惑和洪荒异种的压力下，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应从。”
谁都没想到刚平稳不久，柳离就借着天庭的机会把刀朝向了妖族内部。波折肯定有的，但帝俊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异种高手对于柳离折腾各族没什么共情，反而还乐于帮她敲打敢冒头的，加上她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哪怕有聪明人看出她的目的，也根本无法反抗她的主张，只能贡献出族中的秘法帮助女娲完善各族功法，自己还得上天帮太一完善阵法。
洪荒大地上因此难免出现混乱，但都在柳离的掌握之中，靠着这个时机，她将原先洪荒各族重新打散编排，以混居的方式生存，消融族群的局限，才能真正构建起妖族牢不可破的联盟。
而在妖族大动作的同时，龙族也进行一件大工程，只不过比之于那边喜气洋洋，这边的气氛就显得庄重许多。
龙墓的落成虽说是一件大事，但敖然很难有几分欢喜。倘若死亡不曾连绵，又何须此番层叠的墓碑，龙族以往并非没有众龙长眠之所，但敖然调度龙族力量，收集自龙凤战争而来的族民尸体，所要做的却称不上让他们安眠。
“敖然，你当真要如此做？”孟章长叹一声，吐息间惊起波澜翻涌，却在接近他身旁时化为宁静水波。
敖然坐在主位上，怀中抱着一个硕大的龙珠，属于祖龙的，宁死也要保留的力量精华。
“大长老不赞同我的作为吗？”闻言抬头的男子已然被一种更加沉郁的气息笼罩，连愤怒和仇恨都抽离，是抗争失败的无果，是得而复失的绝望，却又苦苦守着一丝烛火，在风雨中不肯熄灭。
“不，你是龙族的族长，你的决定便是龙族的方向，”孟章语气越发沉重，“我只是不知道，将陛下留下的龙珠存在告知与你，是否是一件好事。”
“当然是件好事，我应该感谢大长老，让我握住了最后的种子。”敖然面上露出微笑，一种让孟章感到不安的微笑，“大长老不必忧心，吾会尊崇父皇的遗命。吾已经让他失望太多，这最后一件事，吾怎会让他落空。”
“这些年你已经做得够好，敖然，这件事并不是你的责任，你现在如此，吾反而会愧疚。”
见孟章渐生悔意，敖然摇摇头，没法让这位一直支持自己的长老失望，“大长老既然愿意相信，那边请再信吾一次吧，吾不会做出损害龙族之事。”
“吾不是担心这一点，吾是担心你想不开啊！”
自被帝俊击败，眼睁睁看着妖族壮大，断绝龙族最后强大的希望，敖然就陷入一种望之心惊胆战的状态。
他依旧贤明，重用龟族那些坚定支持他的水族，竭力弥合内部渐起争端，甚至更加利落更加果决。失去四海共尊的地位，龙族仍然保持了稳定，甚至在他的带领下，他们相信敖然会有新的可能，他们还有新的机会，再一次君临四海的机会。
但敖然却已经放弃希望，这个曾经带来中兴的龙族之首，亲手放弃了自己。
“大长老，”敖然因他的话语失神片刻，很快又恢复过来，唇边带起那种让他不安的微笑，“没关系的。”
“那不重要。”
我的生死荣辱，与偌大龙族相比，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