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伏羲自觉白说了一通, 被她这般我错了但是下次还敢的态度气笑，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眉目全然是意气, 甩袖到底没说什么。
就像他说的，本来就没什么资格指责, 早就知晓对方是何等坚忍之辈, 如今局面也在预料之中。
见她如今还有心思耍赖皮，想来结果尚能承受，伏羲敛去怒气，黑漆漆的瞳眸中重归漠然。
“谢谢你，伏羲。”
身后的致谢来得莫名其妙, 伏羲按捺住转头的想法, 不需多言，彼此心照不宣，已是最好的默契。
回去后见到帝俊他们, 交流了此次讲道的感悟，约定了下次去听道的时间门, 而后闭关的闭关, 修炼的修炼, 见老婆的见老婆, 重新陷入忙碌之中。
柳离回到殿中, 处理了这些年来积压的事务，便把工作往伏羲处一推，径直提着剑下了天庭。
鸿钧讲道数千年, 洪荒之上亦起了不少变化，以至于不少高手回来第一件事是把占据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赶走。
其中就有不少妖族子民呼朋引伴造下的麻烦。
三令五申在前，柳离却并没有生气, 她用几乎称得上平静的心情把妖族这些年做的事一一查清，然后按着之前的约定，将犯事最严重的那批杀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间门所有妖族都震慑于自家离皇的决心。
“不过是抢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陛下未免太过偏心，”有小妖窃窃私语，愤愤不平，“我们妖族可是洪荒最强大的势力，凭什么要给那些低贱的家伙道歉，还要把抢来的法宝还回去。哼，我当初就该把他们都杀干净，这样就没谁知道了。”
“你蠢啊，陛下专门去向妖皇陛下借了河图洛书，我们做过的事他们一算就清楚，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这么张扬，陛下不是说过要低调不要惹事，你不听还不是被惩罚，没把你杀了就该庆幸。”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早知道你是个胆小的家伙，我就不喊你一块去。”
“要不是我拉住你，你现在就被陛下处决了好吗！”
“明明是你胆怯！”
“那你就是莽撞没脑子！”
……
争吵声和着身影远去，柳离无心去想之后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她只是抬手取过白泽送来的东西，便随意点点头，面上不见喜怒。
白泽显然也觉察到不远处的争执，本来就是趁着送东西机会摸鱼，如今划水也理直气壮。
“陛下看上去并不意外？”他在柳离身旁坐下，笑吟吟问道。
“意外什么，我又不是没预料到。当初龙凤三族并立，某些龙族的骄矜之态就足够荒唐，以如今妖族庞大势力，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有几个不识天数的败类也是正常，”柳离一边翻着伏羲给她的信息，和蛇族传上来的情报对照，一边还能回白泽的话，一心两用无比顺畅，“他们不识天数，我不能不明白。是非对错以他们目光无法清楚，而我既然能清楚，就要给他们指出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何为皇者，日出于土，辉煌光大。是光明之象，灯火之形，故而引领众生，照耀古今，其德昭彰，其志不朽。”
“无明长夜中的灯火，不只是驱散黑暗，更能指明前路，那样的境界我远远不及，但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努努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知道妖族根性不足，知道他们存在各种晦暗的心思，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放任不管，任由他们惹是生非，到时候把他们扔出去送死，或者不加甄别地庇护，最终连累整个族群。化性起伪虽难，可作为妖皇，既然担负起这份名头，就要做出相应的行动。
“我有足够时间门去矫正错误，去陪着他们慢慢变好。”
柳离将给伏羲的话语封好递给白泽，看他目光微妙望着她，耸耸肩，“怎么，觉得我说的话太假大空？”
“没有，”白泽摇摇头，“你这个觉悟，啧啧啧，只是担心你最后白费心思，空留遗憾。”
“没有期待就是最好的期待，哪怕只有万年的安宁，也值得一做。”
她的目光清亮，璨璨金光好似烈阳当照，哪怕是白泽也无法否认，那一片心意如此明丽。
对于自家陛下的狠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妖族想抗议，一方面实在理亏，另一方面，作为毋庸置疑帝俊之下第一人，妖族事务经手者，根本没谁能动摇她的想法，哪怕说到帝俊面前，换来也不过是一句安慰。
“论起妖族事务，柳离比我更了解，既然她认为该这么做，我的答案只有支持。”
老实说帝俊对于柳离的担忧其实并不太能完全体会。他生来高居九天，太阳孕育至阳之精，从来不曾受过丝毫欺辱，故而对于妖族的嚣张跋扈，只是怀着无可不可的态度，甚至有时候也认为，强者有资格任性。
但柳离告诉他，没有理所当然的道理。
今日可以因为强盛而肆意妄为，他日落入泥沼屈于尘下，被践踏蔑视亦是正常，因为这是你亲自认定的“道理”。
“弱肉强食是恒常的法则，可从来如此不代表正确，我们已经站在这个位置，拥有能够影响洪荒的力量，为什么不推动着这个世界朝着更美好更有秩序的方向发展呢？”
她在给帝俊的回复中如此说道，帝俊收到的时候没说话，羲和趴在他的肩头，看他神色长久怔然，而后一声长叹。
“论兼爱之心，我不及她。”
“但你也有你能做到的事，”羲和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我认识的帝俊，可不是只会自怨自艾啊。”
“当然，”帝俊的语气又昂扬起来，“我的眼光，可从来不差。”
帝俊收到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天庭的异议被他全部压下。论心思缜密他不如柳离，论耐心细致他不及女娲，论武力强盛也赶不上太一，论博才多能更没法和伏羲相提并论，但帝俊自有帝俊的胸襟，容纳各方无有妒心，哪怕是伏羲那般警惕之人，也很难拒绝帝俊的真诚。
只有帝俊能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心甘情愿为之付出，而他给于同样无瑕的信任。
最上面的帝俊无条件支持，柳离整肃妖族不良之风的行动格外顺畅，妖族内部一边凄风苦雨，一边暗地里盼望着讲道之日快点到来。
因为到时候天庭高手都会去混沌外，离皇陛下的“清理”也会告一段落。
千年之期快到的时候，柳离终于收了手，一众妖族几乎是流着眼泪送走了自家陛下。
我们懂得陛下您的苦心，但是我们真的承受不住这种厚爱啊！
毕竟柳离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处罚是为了铭记，她在处罚之后会把道理一点点讲给他们听，告诉他们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建立天庭是为了给妖族一片安定的生活环境，不受欺辱团结强大，而不是让他们强大之后去伤害别人。
“正常的争斗我不管，但有些事，我不能不管。”
柳离站在高崖上，俯视不远处的斗争。三步外身材高大，魁梧有力的男子闻言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满。
“你要是真能够约束住妖族，早不至于起这种乱子。”
他指了指战成一团的两部，里面有他的族人，当然也有妖族的子民。
“这样的话同样还给道友。妖族刚经过一番整肃，离开不过百年就故态复萌，与其怀疑他们不长记性，倒不如猜测，是某些窥见天庭空虚，想趁火打劫。”
反唇相讥的话语不落下风，柳离负手站定，面对咄咄逼人的蓐收，眼底无畏无惧。
蓐收被这话一堵，张张口发觉实在没办法在她面前讨什么口头上的便宜，而在他们交谈之时，忽来两道强悍的气息插入战场，不过多时争斗消止，巫妖两族各自停手，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柳离平静望着这般景象，回头是蓐收若有所思的目光，“是你通知了大哥他们？”
作为十二祖巫之一，蓐收对于巫族有哪些高手还是一清二楚，毕竟他们巫族成员稀少，每一个巫族都是珍宝，可不得好好记住。
“我并不想看到两族交恶的场面，”柳离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到蓐收的身上，“只是一些小纠纷，还不到闹大的地步，我既然见到，自然顺手阻止。只是说来，这种小事，竟然值得堂堂祖巫出面，倒是真令吾惊讶。”
“……你一个妖族离皇，不去听劳什子鸿钧讲道，隐姓埋名躲在洪荒，谁知道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蓐收顿了顿，反驳道。
柳离回了他关爱智障的目光，“不隐去身份，怎么能得知他们的所做所为。我对巫族没什么恶意，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
“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蓐收嘟囔着，看着那个赶来的巫族来到他身边，对他躬身问好后，又客客气气对柳离行了个礼，“帝江祖巫邀请离皇陛下前去巫族做客。”
“大哥请她做什么？”蓐收急问道，但那个巫族和他一样摇摇头，“帝江祖巫没说。”
柳离也有点好奇对方的目的，挑眉露出丝笑意，示意对方领路，“祖巫既有此意，吾却之不恭。”
前往巫族的路上，柳离心情相当平静，而另一边祖巫聚集之处，帝江打量着柳离之前的传讯，目光逡巡难定，直到巫族回报人已带到，他才收定心思，开口请进。
柳离顺顺利利见到了帝江。比起妖族的富丽堂皇，巫族的领地只能说是简朴，哪怕是祖巫所在，也不过是房屋高大敞亮些，然而陋室因人而盛，上首高坐的面目坚毅、气息难测的英豪，足以抹去一切简陋的缺点。
“十二祖巫之首，帝江，耳闻已久，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柳离在他对面坐下，抬眼间门锋芒隐现，迥然于她平常的温和无害。
帝江的目光亦在她身上几番停留，气息悠长，阴阳交融，水火之力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和谐，哪怕是祝融共工在此，恐怕也会生出几分争斗之心。
实力不弱，气势更是卓然，金眸光华炽烈，是与其父完全不同的耀目，天地倒映她的眸间门，她亦将万物尽收其中。
“天庭离皇，不愧其名。”
对方既然一上来就表示善意，帝江也没不长眼地挑衅，彼此进行了一番商业互吹，才慢悠悠进入正题。
准确来说也没什么必然要谈到的东西，妖族跟巫族那点冲突，说来其实也就是点小打小闹。巫族原本在不周山附近生活，三族落败后，洪荒好一阵子混乱，巫族也趁机扩张势力，但毕竟血脉延续艰难，再扩张地盘也到不了哪里去，直到后来柳离与帝俊相继崛起，巫族便窝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不出。任外面打生打死，满脑子只想着过日子。
柳离和帝俊在整合妖族的时候都没考虑过巫族。一方面十二祖巫实力强悍，外人没插手的空隙，另一方面巫族本身走的路子和洪荒生灵不同，作为盘古父神血脉的延续，他们的力量自成一套体系，和仙道完全不同。
况且十二祖巫坐镇，巫族在洪荒中属于相当不好惹的那一部分势力，哪怕天庭建立，柳离他们对巫族的态度也就是当不存在。
之前因着众人去听道，妖族好一阵子放飞自我，其中就有撞到巫族面前的，等到天庭高手都去紫霄宫了，就有气不过的巫族去找妖族出气，双方刚打起来，就被柳离插手制止，而那点小打小闹的摩擦，就是护短如帝江都没放在心上。
“帝江祖巫能有这样的想法，实乃两族之幸。”柳离赞叹一声，却见帝江摆摆手，“不过就是没出什么大事，我巫族子民稀少，若是因意气有所缺损，才是大大的错处。”
“不过说起来，鸿钧讲道这种宝贵的机会，你居然也舍得放弃。”
本来柳离是去听鸿钧第二次讲道的，至少在妖族内部是，但她半途折返，掩了踪迹一头扎进了洪荒中。
“说来不怕道友笑话，我是不放心妖族再行错事，非得要亲眼看着才能安心。讲道机缘虽然珍贵，可于我来说，亦有更重要的部分。真要说来，祖巫不是同样没有前去吗？”柳离面色不见失落，反而态度平静。
帝江闻言反而大笑，“不过是区区仙道，怎值得吾等敬求。说到底，我巫族不行仙道，与那鸿钧不是一条路子，我等乃盘古正统，与这天地同生共存，哪里需要去求取那掠夺天地灵气之道……”
本是豪情壮语，说到最后，帝江的语气却是低落下来，柳离察觉对方丝缕郁气，并未追问，只是点点头，赞了几句不愧是盘古血脉，果真是不凡。
好在帝江亦没有继续多谈的想法，顺着她的话语错开，两人又谈到各自族群，就保持友好关系交换了意见，约定好回去各自约束好族人，而后圆满完成了此次会晤。
直到柳离的气息彻底在巫族地盘上失去，帝江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天地浩大无边，他一人所处便是中心。
“如何？”
他起身从座位上站起，周身空间门扭曲几分，错落出一道同样高大的身影，共工从中大步迈出，望着柳离远去的方向，目光炯炯。
“不差，”他大声赞道，“胆大心细，果断磊落，天庭有她这等俊杰，有那等威势可以想象。”
他不加吝啬赞扬着，转头又看向帝江，“大哥认为如何？”
帝江目光微顿，想了想，言道：“的确不差，是假如成为敌人，一定要首先铲除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