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的出现让现场变得死寂, 不仅仅是源于她展现出的强悍实力，更重要的是她背后代表的含义。
妖族离皇, 天庭之主, 只她一人在此，就足够让在场诸人掂量妖族的态度。
女娲是有一份鸿蒙紫气，可妖族五位皇者, 这东西又不嫌多，柳离出现在这里, 是她一人之私心，还是整个妖族的意向，由不得众人不慎重。
如果是后者自不必说, 天庭一旦下场, 就是冥河也要退却，倘若是柳离自己想要，那……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就凭刚才那一手, 在场诸人就没谁自信能如此轻描淡写截断红云自爆, 同修剑道的冥河甚至不得不承认, 单论剑意之纯粹，这位不以杀伐之力名盛的妖族之主，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更何况，柳离若是想要, 帝俊等人会坐视不管, 妖族之人还真能争到自家老大头上？冥河再孤陋寡闻也清楚这位在妖族声望何其可怖，哪怕不知道, 瞅着围攻红云之中某几个停手放弃的妖族，也能想象柳离在妖族眼中形象。
没错，妖族也有来追杀红云的, 只是柳离这么些年下狠心整顿妖族风气，这种不地道的事做出来一个个小心翼翼，收敛妖气遮掩身份，不扯妖族虎皮，完全是生死自理的场面，此刻被当场捉到，哪怕柳离一个眼神都没扫过来，一个个都迅速收手安静缩在一旁，干脆利落断了想法。
其中不乏有些资历实力都名声斐然的大妖异种，遇到柳离完全是老鼠遇到了猫，从心得非常利落，甚至还有主动表示，“陛下您也对鸿蒙紫气有意吗，吾等愿意为陛下效劳。”
以鲲鹏这种人精来看，以这群敢顶风作案，智商堪忧的妖族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竟也出于真心，而非是刻意逢迎。
他们是真心愿意任她驱使，替她做刃。
诸妖为自己的贪婪而心虚，却在柳离出现在此地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柳离知法犯法，虚伪造作不过如此，而是若她想要，披荆斩棘，定要为她取来奉上。
——区别对待得理直气壮。
怎么了，别人想要就是贪心不足，你们陛下想要就是理所当然，鲲鹏望着在极短时间内放弃念想聚合起来一致对外的妖族，嘴角难得抽搐。
声望卓绝到这种程度，帝俊居然还能容忍柳离存在，某位妖皇到底是过于心大，还是某位离皇着实手段不凡，鲲鹏心念几动，却是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但不论鲲鹏如何想，此时场上的焦点都变成了最后到场的柳离，镇元子意识到来者后更是面色煞白，此时此刻的洪荒，得罪柳离和得罪妖族几乎就是划等号。
“道友也要不顾脸面动手吗？”
视线中心的柳离反而无比平静，“我有说我的目的是鸿蒙紫气吗？”
没有，但这种情况下，比起她来救援红云，当然是她试图分一杯羹更可信。
见着众人沉默，柳离也不解释，视线掠过妖族，开口念出他们的名字，在他们低下头颅后没有责怪，只是淡淡道：“都回去吧。”
不需要其他的命令，亦没有更多的解释，围攻的人群霎时散开，一众妖族扭头就走，利落得好像这几十年的执着不曾存在。
冥河几乎为这份令行禁止心惊，可更令他心惊的是柳离接下来的话语，“对于妖族的追杀，我替他们向道友致歉。”
“……”
这大概是比她出现更大的震撼，冥河不能理解，可本能疯狂叫嚣着行动，某些事情正在超出他的预料，虽然从始至终就没在他的掌握之中。
“离皇来这里就是为了道歉吗，那么道歉结束，是否可以离开？”抢先一步开口，冥河打断红云开口机会，此情此景，万一红云朝她求救，理亏的柳离说不准真的会出手。
别说不会，柳离行事难测，她要是真为了维护妖族名声出手，冥河这次必然要无功而返。
“当然不是，替那群不听话家伙收拾麻烦是顺带，更主要的目的……”她的话语稍停，目光落到了鲲鹏身上，“应约而来。”
柳离回忆起与鲲鹏的对话。
“但我没有与你合作的必要。”
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柳离只是客观道：“我若要夺，谁能阻之？”
这句话不是夸大，而是陈述一个事实，鲲鹏所谓的“共谋”根本不成立，因为只要柳离下场，偌大洪荒根本没有谁有把握抢得过她，鲲鹏与她合作，只会是与虎谋皮。
“吾当然知晓陛下的手段，只是陛下志在苍生，何苦为一道鸿蒙紫气折了身份，传出去有损颜面，吾愿为陛下谋夺，拱手让之绝不相争，只求陛下赐予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跟随在陛下身边效力的机会。”
“哈，”柳离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兴趣，“道友雄踞北海，名震洪荒，若有意投入天庭，吾妖族自然扫榻相迎，又何需吾之赐予。”
天庭没有停止过收拢高手，鲲鹏这种层次的人物，就是帝俊都会关注，想要投入妖族只能说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柳离引荐。
“天庭高手如林，多一个鲲鹏并不值得重视，但陛下缺少一位完全忠于‘离皇’的下属。”
“帝俊与太一兄弟同心，伏羲女娲互为协作，唯有陛下独木难支，更兼为后来者，故而在下妄断陛下所需。”
上首女子的笑意隐没，随之而来的是骤然紧绷的压力，哪怕是一道虚影，鲲鹏也仿佛亲身经历。
“……你的胆子很大。”
一分一秒都沉重到无法呼吸，直到柳离低沉的话出口，鲲鹏才从窒息中脱离。
他意识到自己赌对了。
“是陛下宽宏大度。”他状似恭敬道。
天庭建立日久，此刻去投根本难以出头，鲲鹏不甘因此落入人下，可他又没有绝对超越天庭诸人的能力，想要快速得到重用，只能剑走偏锋。
柳离就是那个契机。如他所言，妖族五皇中，唯有她缺少亲友帮衬，又兼之她与帝俊一开始就不是同路，哪怕后来联合，又能有多少信任？何况外界都说是鸿钧讲道时柳离是自愿镇守天庭，可哪个生灵能放弃再上一层楼的机会，说不准就是被迫“自愿”。在帝俊回归之后，某位离皇便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无疑是证明他的推断，柳离在天庭中的地位可能并没有那么牢固，这种情况下，有鲲鹏自愿来投，自然容易出头。
鲲鹏并不介意屈膝于柳离之下，他有野心，懂隐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为此低头。
唯一缺少的不过是机遇。
而此刻，柳离的答复就是最好的机遇。
她没有给出肯定，但对他们这种八百个心眼的人来说，没有当场翻脸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心动了。
“我会向陛下证明我的能力。”
鲲鹏向她屈膝低头，作为效忠的证明，他吐出一个时间，邀她前来赴约，到时候，鸿蒙紫气自然会拱手奉上。
……至少原本他是如此计划的。
眼下显然出现了亿点偏差，红云借力打力的算计，镇元子意料之中的援手，以及被逼到绝境几欲自爆的红云，都让局面失去掌控，以至于柳离这个本该获益的黄雀站到了台前，不得不亲手出手。
这无法改变她有机会拿到鸿蒙紫气的事实，唯一影响的，不过是做下承诺又失约的鲲鹏。
她完全可以把他扔出去背锅，特别是在她说出应约而来这句话后，目光已经齐聚，悬崖就在眼前。
鲲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冥河也察觉到问题，柳离这么说，再联想一下鲲鹏刚才表示不要鸿蒙紫气，比起他真的大公无私，背后有其他主谋的可行性明显更大。
而那个主谋就是柳离。
也只有天庭离皇，才可能让鲲鹏为之筹谋。
鸿蒙紫气是个大机缘，也是个大麻烦，红云都守不住的东西，鲲鹏哪来的自信拿稳，倒不如拿去换一份更大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他面色骤变，正欲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先，“我以鸿蒙紫气换冥河与鲲鹏性命，道友可愿相允。”
红云甩袖散去一身尘埃，明目昭昭依稀风貌独存，犹是当年的温沉无锋。
“一道紫气，两份性命，而后因果一笔勾销，这个交易，如何？”
如何？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条件。
抢来的东西自然比不过亲手送出，红云更是承诺因果尽消，可以说，只要柳离点头，她就能从容拿到鸿蒙紫气，干干净净不沾因果。
正常人都不会拒绝这个交易，至少冥河都在心动，而在心动之后，元屠阿鼻的剑锋吞吐，已然认定了柳离的结果。
“不好。”
可柳离只是缓缓摇头，“这样只是证明，我是来抢夺他人之物。”
“我说了，我只是应约而来，”她的目光落到鲲鹏身上，从红云开口就沉默的鲲鹏身上，“约定已成，你的请求，我允了。”
本来已经打算拼命的鲲鹏猛然抬头，可柳离的情绪无法揣测，只有那目光绵长，里面生长着陌生的色彩。
冥河只剩震惊，他不理解为何会有人放弃鸿蒙紫气，但很快，他意识到了机会，柳离拒绝交易鸿蒙紫气，这是否意味着，觊觎者重置。
“道友这是承认鲲鹏背后有你指使？”红云神色复杂望着她。
柳离点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仅仅是到此为止？”镇元子忍怒道，他知晓红云或许救过这位，但恩将仇报，红云虽未伤怀，他却忍不住为他不平。
柳离的视线不变，“你待如何？”
镇元子哑口无言，还能如何，形势比人强，能少一个柳离鲲鹏，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改善。
镇元子无话可说，可柳离有话要说，“这事说来是我妖族御下不严，我可以承诺，以后若有觊觎红云鸿蒙紫气者，便是与我妖族、与我柳离为敌。”
“柳离你什么意思！”冥河闻言，急声道。
“如你所想，天庭愿意庇护红云。这件事你有意见？”柳离抬眼，不加掩饰的锋芒全然泄露。
冥河很有意见，但冥河说不出意见，他想不到柳离会这么说，这个人脑子想什么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放弃鸿蒙紫气，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
镇元子面对这番急转直下的局面，却是喜意生出，有柳离这一句承诺，无疑会大大缓解红云的压力。
他向红云投入兴奋的视线，却被他的沉思制止，再抬头，便是某种熟悉又陌生的神色，“道友可还记得那只凤凰？”
红云骤然开口，柳离不解，但仍然点头，便见着红云露出个莫名微笑，伸手将鸿蒙紫气抛过。
“既然记得，便请道友接下此物。”
“以结你我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