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虫，听起来都不怎么入耳。
尽管大师兄曾经做过许多次虫宴，让她毫无防备地吃了下去，知道真相之后她的不适也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他口中所说的“好吃又进补”的虫子，依旧不得她喜欢。
凤殊于是摇了摇头，“你想当米虫就自己当，别把我扯下水。”
福运笑得很诚恳，“小姐，这只是比喻的说法，我的意思是，不管您想要做什么，我都会追随您左右。”
“到时再说。”
反正就算她把人收下了，不管是谁，也要经过长辈同意，才有可能带回梧桐星的，在没有经过摸底与考验之前，她说了不算。
“小姐，您真的要把素加带走吗？”
云戚容觉得，既然劝不动同僚，倒不如换个突破口。
凤殊点头，“如果苏一航同意的话。”
福运立刻道，“小姐，我是自由身，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允许，您就可以带走我。”
“你也许可以自主做主，我却不能。就算苏一航同意了让素加跟我，我也不能立刻把他带在身边，按照家族的规定，我不能随便带人回家。”
福运信誓旦旦，“这很正常，我会努力通过小姐家族的考验的。”
凤殊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这人还挺执着的，“再说吧。”
“小姐，您愿意争取素加，就不能考虑我吗？我真的很有用的。”
“小姐，您一定要素加吗？”
云戚容一点都不介意在福运的伤口上撒盐，“能不能放弃？我们这种身份的，易主的话会有些麻烦。”
说到麻烦，她就压低了声音。
凤殊知道她的意思，“这事很难说，取决于很多方面。我已经答应素加会试试看，所以后面得看你家阁主的意思。如果他坚决不肯放人，我当然不会夺人所爱，你放心，我还没有蛮横到不讲理的地步。”
反过来，如果苏一航无所谓的话，那经过同意，素加跟着她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云戚容大可以放心。
“您知道的，阁主很看重您。”
言下之意，她觉得她主动放弃的好。
凤殊耸了耸肩，“答应的事情总要尽力去做才好，尽人事听天命。”
云戚容没听懂后面的话，但前面的解释当然没有错过，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悻悻然回去换人了。
素加一出场，福运就揶揄道他是个有福之人。
素加不解，吴桐长话短说，解释了一番。
“我看小姐的确是偏心，明明福小子更漂亮。”
被打趣漂亮的福运一定也不介意被这样调侃，“我知道自己颜值高，可惜小姐看不见。”
凤殊蓦地就想起了即墨来，那张脸，大概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见到过的最为漂亮的，漂亮到了惊艳的程度。
驴打滚长得也很好看，但他的那种好看，是活泼泼的、流动的、让她感到舒心的那种美，并不像即墨，漂亮得有那么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扯了扯嘴角，“福运的确比一般人要漂亮。”
素加点头表示赞同。
福运笑嘻嘻地眨了眨眼，“小姐，您还见过比我更讨喜的长相？”
“嗯，有。”
她没有解释更多，“素加，如果苏一航短时间内没有办法突破，我们暂时先分开。你得到允许的话，就去虎崇星等我。如果不行，就跟着苏一航回去，这事当做没说过。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不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素加沉默了一会，才点头，“是。”
福运看了看素加，又看了看凤殊的表情，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小姐，您想要继续听书吗？鲁老先生又拿了一本珍藏的书给我。”
凤殊摇头，“暂时不需要。素加，现在我们在什么位置知道了吗？”
素加利索地回答，“还不清楚。需要一些时间。”
凤殊皱眉，径直去指挥室问情况。
“来了？坐。”鲁焕面色疲惫，为了躲避星兽群的袭击，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消耗有些大，免不了精神不济。
“现在知道我们在哪了吗？”
“还不清楚，这里有些奇怪，自从警报解除，我们已经照着同一个方向安全行驶一个小时了，但空间数据还是紊乱的，根本没有办法确定坐标。”
鲁浩示意她看光幕上的一角，在那里，数据毫无规律地跳动着，不过即便有规律，她也看不懂这些专业的数据。
“没有丝毫头绪吗？猜测也没有？”
她不相信经验丰富的他们会一点想法都没有。暂时的束手无策很正常，但要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或者说听说过这样的情况，这也太奇怪了。
“我们正在验证一些想法，排除情况，大概需要几个小时，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今天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小九不需要太过担心。”
见她还站着，鲁焕招手让她坐。“你是心急着想要见到家人吗？”
凤殊点头。
对，她的确是心急了，只不过，不是想要见到凤珺他们，而是想要去君家，看望两个孩子。
凤昀。
凤圣哲。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次名字，莫名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
她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见他们？需要隆重打扮一番吗？需要买礼物吗？他们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吃的，用的，还是玩的？他们，会希望见到她吗？就算她依旧失忆，也不会对这样的她感到失望？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有跟岁数相差这么多的孩子相处的经验。
不，之前也许有过，但是现在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凤殊眉心微蹙，对自己向来习以为常偶尔甚至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产生了不满之情。该记住的事情记不住，不该记住的事情却到现在也忘不掉，就算见面的时候被两个孩子骂得狗血淋头，也是活该。
“其实你可以试试看联系他们的。搞不好我们不清楚现在在哪里，小九你的家人却能够第一时间对你定位，然后找上门来。”
鲁焕也很擅长逆向思考，说的话不无道理。
凤殊笑了笑。“已经试过了，但是没有联系上。”
她的确联系过了。被突然出现的星兽群追赶袭击的时候，鲁焕忙着指挥逃命，苏一航忙着突破，素加与云戚容在训练室门外站岗，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注意着事情发展，看是否需要帮忙，她悄悄地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经历三言两语地留言给了凤珺与凤岐宗两个人。
他们没有回答她。
按照她对他们的理解，除非是没有及时收到信息，否则肯定会立刻联系她的。所以结论是，他们都没有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所以才不能及时回复。
原因的话，也许是他们都回内域了。也许是因为她现在的地点比较偏僻，不好定位。也或许，是因为这一艘属于阿曼达界界主的星舰，隔绝了她与凤家人的信息传递。
不过按照鲁焕的话来看，不像是会阻止她发救援信息。就冲他们一直想要探寻她的身份来历这一点来看，阿曼达界的人都巴不得她赶紧联系家族来接人才对。
“没有联系上？”鲁焕缓慢地重复了一句，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鲁浩倒是反应很快，诧异得看向她，“你不是说你的家人会在联邦随时接你回去？我们就算偏离了既定航道，也不会偏得太离谱，就算是还在帝国的范围，他们也应该接收得到你传递的消息才对。”
鲁焕双目炯炯，“小九，你老实说，你家，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跟这里不是同一个空间？我的意思是，如果联邦跟帝国是属于同一个圈子里的，我们阿曼达界就是另外一个圈子的，两个圈子虽然也能够互通，但是过程很难，只有少数的人掌握这个秘密，并且加以维护与运行。你家是不是也跟我们的情况一样，在圈外？”
凤殊摊手。
“我很想肯定地回答一句‘是’或者‘不是’，但很抱歉，鲁老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你这孩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嘴巴还是闭地这么紧，难道还怕我们会害你？就算真的居心叵测，我们也不会蠢到在界外对你不利，一不小心就会被你家里的人给抓个正着，立刻报仇雪恨了。难道在你眼中，我们有这么的不值得信任吗？还都是蠢货。”
“不，您多虑了，我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您。
对于我无法确定的问题，我向来都被教导着宁愿保持沉默，小心谨慎，也不要胡乱说话，以致原本可以因为克制就避免掉的坏事发生。
这是长辈们一贯以来对我强调要遵守的规矩，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希望能够从小事做起，养成良好习惯，以保证遇到大事的时候不糊涂。”
凤殊滴水不漏，鲁焕叹息。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逼你。小九，你是个好孩子，如果能够放开一些，对外人多一点点信任，可能会更好。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说你家的长辈们嘱咐你小心谨慎就是错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永恒的真理。但太紧张是不是太累了？我家臭小子在这一点上的分寸感就太松了。如果你们俩能互补一点点，就完美了。”
她笑了笑，没回话。
鲁浩不同意自家祖父这个判断。
“爷爷，你这是颠倒是非吧？前不久你才说我不应该对谁都疑神疑鬼的，要求我卸下心防，多信任别人，别人才会因此也对我敞开心扉，信任我。现在你又说我分寸感太松了，你这是想要我收紧一些，还是放松一些？说明白一点，我不想会错意。”
鲁焕眼角抽抽，没有想到会第一时间被孙子给打脸回来。“我说的是希望你能够前后一致，松紧有度，而不是一时这样一时那样，让身边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想要怎样。”
鲁浩摸了摸鼻梁，在这一点上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问题的，变化偶尔的确大了一些，对有些人事相当严苛，对其他人事又相当宽松，处理方式的确是不太一致。
“这叫灵活多变，鲁老先生实在是不应该奢求更多的。像我这种，在我太爷爷的眼中，偶尔得一句称赞，叫有原则，但也有很多时候，会被他埋怨是固执死板，脑子缺根筋。
凡事都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才更好，不是吗？”
凤殊的话让鲁浩的面色好了很多，鲁焕见状却是气极而笑。
“怎么，小九帮你说几句话你就觉得有台阶可下，不用好好反省了？要不是现在在界外，你这态度，我早就揍得你不知东西南北中了。”
“我不介意现在就去训练室，反正又不是只有一个。”
鲁浩这话绝对是火上浇油，鲁焕很想立刻团起袖子就左右开弓，但考虑到没有别的人可以接替操控星舰，到底忍了下来。
“小子，大话可不要说得这么满，回到家里有你好受的！”
“我等着。反正从小到大您有事没事就心情不好，一心情不好就会说要指点我训练，您看，我现在脑袋早就被敲成石头了。”
在阿曼达界，说自己的脑袋像石头或者说装满了石头，通常的意思就是自嘲因为后天被管束过多所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笨蛋。
鲁焕定定地看了自家孙子好几秒，慢慢收了笑，“你说真的？真觉得是因为我们管你管得太严了，所以现在才会把握不好分寸，像个蠢货一样？”
鲁浩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嗯，不是有句话这样说的吗？
小孩子就应该尽情地玩，少年就应该大把大把地浪费时间，青年人就应该去闯去失败去后悔去跌倒又学会站起来，伤痕累累，一无所有，除了自己，还有自己的白日梦，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必在乎，追梦就是了。
不管最后是心想事成还是梦醒成空，都是人生最好的经历，只属于自己猜能够挖掘出无数宝藏的经历。
但我小时候就从来没有时间玩，好不容易长大一点，就更忙了，休息的时候也被您看管着，哪里都去不了，能够去的地方都必定是您选的，您陪着去的。
顺利成年后，您也是凡事都替我想在了前头，步步为营，让我一步一个脚印地去经历一切家族或者说您安排好的事情。我现在连做梦都不会了，爷爷。”
他的话引来的是鲁焕的长久沉默。
“啊哈哈，九小姐刚才的话其实我是很赞成的，任何事情都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去分析。
虽然我的脑袋现在是装了一堆的石头啦，但好歹不像许多同龄人一样，装的都是屎，不管从哪方面来比，我都好他们一万倍。
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璞浦星的执政官？这可不是家族说安排就能够安排的，没有我自己的天赋与努力，肯定成不了。这么看，我也挺能的。”
鲁浩这话并不是沾沾自喜，以前其实也这么说过，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让鲁焕隐隐感到了心酸。
凤殊在一旁听着，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凤圣哲身上去了。
管与不管，从来都是难题，学与不学，更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答案，遑论正确。
她就算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也是他凤圣哲确凿无疑的母亲；他就算不是一位被给予期待出生的孩子，也是她凤殊历经煎熬生下来的孩子。
这么想来，她与他对于彼此来说，就是唯一。类似这种能够称得上是唯一的关系，原本就是弥足珍贵的不是吗？
她的心飞向了联邦。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这么地向往着一个陌生的地方，向往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孩子。
见面的话，说什么，不说什么，都好。
见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