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杀夫正道十六

魔渊北门在黑水河后。

河上有魔障, 飞鸟难渡,危险重重。

刚动剑,一把折扇拦在身前,褚长溪看向金袍男子, “怎么了?”

宣斐折扇轻摇, 风姿潇洒, 笑道,“你别动, 我来。”

“为什么?”

宣斐笑着叹气,“算我手痒, 想试试这河上魔障威力, 行不行?”

“……”

【就不想你劳累呗。】

但可惜了, 褚长溪自有打算。

魔障将河上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晴空日照, 一半黑雾弥漫。

日光穿不透浓雾, 连风也止在屏障前。

褚长溪执剑的手未动, 日光照他指尖, 如落冰面, 冰冰泠泠。仙人神色清冷, 拒人于千里, “不必, 这与你无关。”

“怎么就无关……”

话未说完,拂微剑已脱鞘而出——

剑气自上而下, 劈破天地,屏障被撕开裂口,翻涌的黑水,瞬间成冰。

褚长溪收剑, 说,“可以过了。”

握剑的手有过颤动,但他面上波澜不惊,好像此一剑轻不费力。

宣斐沉着脸上前,抓住他腕处,但还未来得及查看,已被挣脱开。

他气急,“褚长溪,你的伤真的没事?”

褚长溪面不改色,“没有伤。”

他或许也在试,才没有及时阻拦。

但褚长溪躲避的态度,非常值得怀疑。

“是吗?那你躲什么?”他看着空空的手,心也跟着空,又往下沉,一直沉,“不想让我碰?”

他在这人面前端着那份傲气几百年,一夕之间全部粉碎。

那对湮赆之呢?

宣斐没问出口。

褚长溪已经走远。

裂口处,冰成的甬道。

走过,冰融成水,又从天上落,薄雨轻风,一路雾气氤氲,两岸山峦隐无形。仙人背影直立,一人一剑缓慢走入黑雾中,迈入之前,回头看过来,“你别跟我走了,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裂口随着时间流逝在慢慢缩小,宣斐步伐坚定跟上。

“你一直说与我无关,到底是怕我托你后腿,还是怕湮赆之之后会连我一同报复?”

褚长溪执剑入口处,没说话。

跟上来的年轻妖帝,眉目间尽是潇洒意气,说话时懒洋洋的,散漫的语气,“褚长溪,你可不要以为,我输给你几百年,那就是真的不如你了。”

他挑眉笑了一下,“我每次都让着你,你真看不出来?”

仙人彻底沉默。

他视线落在宣斐脸上良久,负剑深渊口,似万劫不复的一瞬间,天地墨色,他衣衫处一抹白。

风雪之境。

似白骨深深。

宣斐几乎莫名的恐惧,他正要开口,已听到仙人一句话。

“很危险。”

语气疏离冷淡。

宣斐都要气笑了,“那我更要去了。”

他已不打算再掩饰什么。

折扇收的轻快。

脚步也轻快。

擦身而过时,仙人似乎妥协了,说,“那你跟紧我。”

跟紧你?

你保护我?

宣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总是独自承受。

雨水落上发梢,湿了仙人衣衫,在他冷漠却又认真的眼神中,宣斐心口又暖又涨。

一把剑,立于天地间,大概也不过如此了。生来坦荡,无愧于天地。

这么傻……

风雨静默,仙人于眼前静立,就似高悬的画。

只可远观,触及不得。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宣斐心跳的厉害,眼神躲闪着率先进入黑雾中。

眼前一片黑时,他还在心底叹气。

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又傻又倔的人?

系统,【绝!】

浓稠的黑暗,一般人不可视物。

褚长溪放出轻舟,两人踏上去,船随水流飘远。

细雨轻烟,只能感受到淡淡的寒凉。

长久的沉默里。

宣斐正在回忆往昔,从初遇,到一次又一次比试,到仙人似不堪其扰的躲他……

“褚长溪,”宣斐在黑暗中说,“你当年所言,我就当不作数了?”

褚长溪,“……”当年什么?

他沉默。

宣斐当默认,暗暗松口气。

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毒誓,若要应验那就全部应验到他自己身上吧。

路程不算远,他没话找话,“好黑,什么时候才能到岸?”他知褚长溪来过,不止一次。

褚长溪道,“你……怕黑?”

宣斐:怕个屁!

“不是……”

话未完,依稀一片雪白衣袖在眼前划过。

魔障中的黑,像是在眼上覆上一段黑绸。

当最后一丝裂口闭合,最后一点光亮也收尽。

天空一片漆黑,不似人间夜晚有繁星,月光照亮。

黑水河岸两侧,漫过一寸寸山峰的黑影。

很多人都会在里面迷路,永远到达不了岸边,会在河水中,一直前行,天荒地老,枯骨飞灰。

仙人衣袖一扬,似在芥子空间翻找,眨眼间释放出一片星星点点的荧光。

“月亮没有。”

“星星可以。”

他摊开掌心时,萤火从他掌心不断飞出。

撑满整个天地。

没有风,没有云彩。

天地自成星空。

宣斐怔住很久才抬头,黑幕之上,繁星如云海斑斓,星光璀璨,绚烂的惊心动魄。

耳边冷冰冰的的声音也似染上不可思议的温暖。

“不黑了。”

宣斐压抑不住的心跳声,鼓动的耳尖发烫,“嗯。”

系统:【宿主撩起来,真要命。】

褚长溪淡笑,【哪有?】

久久无法平息,金色蟒袍在淡淡光亮下,隐隐金羽浮光。

手中折扇收了又开,开了又收,反复多次。淡光下,神情无所遁形,年轻妖帝的眼底是深深的迷恋。

微微莹火,印在仙人冰白的眉宇间,雪衫墨发,望过来的浅色眸光,明明冷心冷情。

一本正经,置身事外。

这人总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让人心动,又无法回应。

宣斐追逐几百年,为何不敢吐露,这就是原因。

但他终究后悔了,在湮赆之出现之后。

挫败感压身,他懒懒往后一靠,望着眼前的星空,欣赏这难得独独为他制造的美景。

“真后悔啊……”

嗓音压抑的涩然。

褚长溪道,“后悔什么?”

宣斐以扇遮唇打哈欠,“后悔跟你比了那么多次,次次都让你。”

褚长溪,“…………不让,你也比不过我。”

“啧……”宣斐叹气,“行行行,你赢。”

褚长溪,“那我们之间今后还比吗?”

宣斐说,“不比了。”

不想再假装站在你对面。

想和你站在一起。

“等魔族事了,陪我喝酒吧。”他又说。

想不到吧?

像剑尊仙人这般性子的人,也会喝酒,还会喝醉,醉了不言不语,让做什么做什么,乖的不得了。

仙人抱剑而坐,衣摆漫过船沿,玉冠墨发,气质明明冷漠,面若覆霜雪。

但他偏头看宣斐一眼,专注的眸光直让人依恋。却很快转回去,望着前方黑暗。

语气很冷又很轻。

“好。”

宣斐听后一笑,又问,“我们是朋友吗?”

褚长溪沉默一瞬,才说,“……不是敌人。”

那就是朋友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嚷嚷找人打架报仇,他们早该是生死之交,把酒言欢了。

所以,

“更后悔了……”

褚长溪,“………”

萤火星光漫漫,洒下光影随行。

眼前黑幕,也似晴空。

短暂的停顿后,宣斐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褚长溪,我一直有话想问你,”折扇搭在额前,遮住眼睛,只声音显得落寞,“你我决裂之后,你和湮赆之大婚,但那日……”

“你将……魔头,剔骨抽筋,尸身扔万魔窟,磨骨镇填魔渊之门。”

如此不留余地,可谓做尽做绝。

绝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都如此了………为什么他还会活着走出来?”

是不是你心软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后面的话宣斐未问出。

前方隐约可见似血染红的山峦,淡淡的红光里,已有几分明亮。

快到岸边了。

耳边似也能听到林子里的风雨声,萤火明明灭灭。

褚长溪浅色眼眸望着那里,眼里没有情绪。

或者说,所有情绪埋葬的一干二净。

“失误吧。”

他轻飘飘一句。

宣斐愣住半响,才大笑起来,好一个失误!

“那以后呢?”

“不会,”褚长溪道,“不会了。”

宣斐不知该气还是该高兴。

系统,【宿主,你怎么知道……】

褚长溪,【感觉。】

从前两个世界看,依他的性子,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喜欢玩游戏。

但前提是,掌控一切。

只是暂时不知到底做了什么。

船很快靠岸,眼前看似一片普通森林山谷,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有淡薄的日光透过雾气穿透而落。还未入魔界,此处是有日光的。

林中看似没有危险,魔渊门就在林中深处。

还需走过一条心魔通道,才能真正到达殿门。

通道里是魔息生源地,里面恶念丛生,对修道者是考验,也是酷刑,心性不坚定,心生杂念者,很容易在那里毁了修为,沦为魔道。

甚至,很多修为高深的大能,都难逃此劫。

毕竟,谁人在尘世中能没有一星半点的妄念。

魔息织心魔幻境,有些人迷失其中,至死不得出。

刚踏上岸。

宣斐突然道,“长溪,我们最后再比一次吧?”

天色暗红,细雨蒙蒙,林中草木都染上湿寒。

褚长溪看向他,宣斐几乎屏息。

仙人身上气息干净清冽。

他认真问道,“比什么?”

宣斐手中折扇化为长剑,额间妖印光华流转,他盯着眼前的雨林,“比一比谁速度够快,能在前开路。”

“……”

行吧。

过优则不及。

“好。”

他们“比”过很多次,以宣斐打着“报仇”的名义。

记忆中明明已经很远了,但那时的人和事在脑海中竟历历在目。

魔渊门前的山林,弥漫着诡异的红雾,越往深处,越是血光冲天。

褚长溪右手执剑,银色剑光破风而去。

但有人先他一步,开出一条平坦的路……

通道掩在荒草间,黑洞洞的虚雾,那处的天光都似被源源不断吸进去。

很诡异,也很古怪。

在外面根本看不进里面的路。

进入内,更是各人有各人的一条道。

褚长溪刚要嘱咐宣斐几句,通道口迷雾在他眼前莫名慢慢散开。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

退后一步,视线落到了黑雾散开的虚空处,石壁漆黑,森林幽寂。恶念邪祟滋生的通道里,竟有一人影。

隐约可见红衣翻飞,肩上落发如雪。

系统:【卧槽,不对吧?湮赆之还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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