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三十一

“当年你们大婚, 褚兄与我相谈过此事,”闻羽上前一步,与湮烬之对视, “我那时也才知,他竟是早知你魔族血脉一事。”

青年儒雅端重,目光毫无畏惧, 很让人觉得为人坦荡,所言非虚。

但是……早知?容泽看向闻羽,师弟他明明到大婚前一夜才知晓。

湮烬之却没有意外,甚至平静点头,“所以呢?你想要说什么?”

闻羽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 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湮烬之神情阴沉,眼尾蔓生的红纹, 鬼魅般爬满脸颊, 看起来邪性又可怕,“你想说……他早知我是魔族, 还答应与我成婚,不过是为了布阵设局杀我。”这些话宣斐已经拿来羞辱过他。

如今无非再多一次。

湮烬之垂眸勾唇, 笑意冰冷嗜血。

明知道这些人都恨不得他死, 他竟还是抱有一丝不可能的幻想, 想要从闻羽口中听到当年之事或许有隐情的话。

可是能有什么隐情?

褚长溪早知与否,有何不同,都是要杀他,亲手杀了他!

诡异沉默,闻羽紧抿唇线,良久, 眸中莫名情绪才散去,很快说道,“魔尊大人说的是。”

“因为早知你是魔族,所以褚兄曾与我商议如何杀了你,因为觉得或许无法将你一剑毙命,所以以成婚诱你入局。”

闻羽说的坦诚,字字清晰,浅青色衣摆,将周围篝火红光流动出清辉。他单手负于身后,身上修士灵力散发微微光芒。

他与一人神韵有几分相似,言行若撑起一方天地。

他话一出,仿佛就是事实。

湮烬之抬起头,脊背无形紧绷,指骨细微的响。他血眸渐渐猩红,闪烁不定的痛苦和几分不愿相信的茫然。

说他相信,他似乎又不相信。

不相信又口口声声如此说。

说到底,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你从不曾信褚长溪。“所以在婚宴设诛魔阵,在阵法中逼出你真身,”闻羽直视他越来越危险的红眸,继续说,“他要亲手杀你,因为觉得是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为宗门苍生带来祸患,所以亲手将你剔骨抽筋,魔骨填魔门,尸身入万魔窟,只教你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你作恶多端,杀孽无数,这世间岂能容你?”青年修士侧身,望向魔门之外,星星点点浮光与魔界不同,“褚兄一生追求正道,他除魔卫道……有何错?”

他话音落,周遭一切静止,连风也无声。

关朔最是了解他,一脸吃惊,很难相信他的为人能说出这些话,莲镜与游青青同是怔怔,只容泽神情难辨。

雾气腾起,大氅业火血月。湮烬之极为缓慢微垂的五官,火光晃过惨白面容,眼眶更红更深,眸中尽是狠戾血煞的光。他白发,发丝不断擦过脸颊裂开的红痕。

“既如此,他如此对我,我……报复他又……何错之有?”时光仿佛在后退,退到最初,湮烬之初出魔域,抱着玩乐心态入苍吾,在万千道玉阶下,遥望光风霁月云端仙人,沉吟天机。

此后,一腔赤忱,死生不计。

……到最后仙人笑着允他“好”。

——那他又错在哪里?

“何错之有?”关朔不服气站出,拔高声音,“你当然有错,你隐瞒身份欺他在先,你自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故意与他亲近,你不过魔族杂碎,肮脏血腥,竟妄图染指他……”

“嗯,是吗?”湮烬之看着挡在前,星光朗月张扬无惧的少年,竟笑了,“我是魔族杂碎……是我在染指他。”

腕上红绳伸展成的长鞭,在越发狂躁的魔气中渐渐幻化出巨剑的影子。

铮鸣声似天崩,将台上台下所有族类本能反抗的结界屏障一一震碎。

罡风狂起,穹宇坍塌。

一瞬星火俱灭,天地暗成一片。

只有风眼中翻飞飘动的红衣,唯一颜色。

湮烬之单手握住神剑。

台下不少魔族都是难以直面天地共生的威压,被剑气压的肺腑剧痛,喷出鲜血,其余高阶魔族也被逼的腿骨半折,跪倒在地,整个宴厅都在恐惧哀嚎中。高举的剑是直直朝向关朔的,关朔立刻手指滑至剑端,双手横举抵挡。

湮烬之轻声说,“你找死。”

如雷鸣贯耳,如沙砾滚过的嗓音,连神魂都在撕裂。

“本尊,成全你。”

黑红交错的蛟龙虚影自剑身不断涨大,轻易破开灵力剑光,直逼关朔喉咙。

他反抗不过。

关朔喉间鲜血直涌,他紧咬牙关,还是从口中溢出,染红锦衣玉带。脚下地砖一寸寸外裂,桌案皆被掀翻。

台下魔族被剑气波及,狼狈隐忍,痛不欲生。

此神剑,在场所有人至今未曾见过,其威力之大,杀他们似乎轻而易举,不少人心中生出无限恐惧。

就在关朔以为会死在他剑下时,“当,当,铮,咚……”千钧一发之际,巨剑最终被连续几道兵器劲力挑开。

禅杖点地,腥雨暗夜里,金黄衣袍的僧人,周身若浮佛光,方寸间万物空蒙。

莲镜知湮烬之动了杀心,悲悯面容满是冷寒之意。

“你还在执迷不悟。”

空中琴音未消,游青青眉眼冰冷,一袭纱裙,轻脚踩过废墟,步步犹生莲心。她未开口,只静静看。

容泽和闻羽离得最近,卸去伪装,玉冠仙姿,手中剑光如黑暗中的一道光,稳稳挡下那一剑。

弑天神剑对准的不是台下魔族,在这瞬间天地变幻,神器降世的景象,他们还有余力惊呼。

“衍虚闻驰生,佛枯莲镜,蓬莱宫主……”

“这……仙门杰士,一日全到齐了?”

“他们联手……尊上能对付吗?”

能不能对付,湮烬之没有一丝疑问,一身杀气,偏头道,“你们以为拦得住我?”

容泽皱眉,此神剑的恐怖力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付出十成力也才堪堪偏过剑刃,他的手腕还在发麻,若真对上,可能没有任何胜算。

闻羽将还在吐血的关朔拉向身后护着,密语暗骂,“你逞什么能?”

关朔快憋屈疯了,手背抹过嘴角,回他,“不是你在故意歪曲事实激怒湮烬之吗?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我只好顺势而为。”虽不知事实究竟为何,但褚长溪那人……怎会拿自己大婚设局。

当年他们几人心死哀戚无一人出席那场双修大典,就是从未想过褚长溪亲口许下的婚约会有假。

“你在激怒他,”容泽也不动声色传音问,“你想做什么?”

闻羽静立不动。

湮烬之也似在等待什么没再出剑,他看着那么癫狂杀意,却克制未趁胜继续出手。

因为他答应褚长溪不能杀他们。

哪怕他那么想杀光他们,让他们再也无法纠缠褚长溪!

所以闻羽断定,湮烬之应是不会违背与褚兄的约定。虽不杀他们,但他却有能力阻止褚长溪与他们相见。

所以,

“所以,故意激怒湮烬之,”容泽瞥过湮烬之紧握神剑的手,反应过来,“逼他忍无可忍下杀手,却又无可奈何不能杀。”

“最后或许只能让师弟出面。”

闻羽回,“是。”,举剑对准湮烬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答应留他们性命,却未说不会伤他们。

湮烬之微微侧身,手中神剑落下的力量甚至波及后山寝殿处。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系统被那血腥的场面惊到,夸张表演瑟瑟发抖,白雾身形扒着褚长溪翻阅玉简落下的袖摆不放,还胆大妄为攀他手腕。

褚长溪对他很放纵了。从塌上起身向窗台走,万千锁链随之现形,他指尖轻扣,五色鸟小心翼翼从檐下探出脑袋,左右歪头看他,似乎在问,可有何指示?

【溪溪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按你的想法走呢?】系统挡住那只无事献殷勤的鸟。

“因为没有别的法子。”褚长溪说。

“湮烬之不在,宣斐也进不来,我身上天锁和固魂阵除湮烬之外,无人能解,我若主动开口,反而会让他更为防备。”

【那湮烬之万一失分寸……】

褚长溪,“不会。”

系统:……也许是不敢,毕竟是你跟他谈的条件。

褚长溪对五色鸟轻轻点头。

哗啦啦,鸟羽在空中扇动,他低头,五色鸟在他指尖盘旋,五彩荧光流动,很是漂亮,不愧是栖梧山的神鸟。

褚长溪俯身,白衣缎带,淡墨一样仙气缭绕的眉眼,锁链缠身寸步难移好无奈地对神鸟说,“帮我问你们君上要一样东西可以吗?”

系统看的一激灵,等神鸟被迷的晕乎乎飞走,它才恍然问,【你要的这东西,肯定不寻常。】

褚长溪从腰间拿出一粒冰蓝色玉珠,另一只手抚上腕间落下的锁链。同是上界之物,同属于那一人。

只一伤,一护。

闻羽的剑擦过湮烬之肩头,他腹部却一痛,血腥气从胸腔上涌。

但他没退,反而继续出剑,湮烬之冷笑一声,翻掌拍去,将青年从他剑上拍落。

闻羽向后砸去,狼狈摔在台下桌案碎盏中,腹部不断翻涌鲜血。

他撑着半起身,容泽落他身前扶起他,微微对他摇头,也许此法不可行。

也许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容泽刚开口,话未来及说,也是一口血吐出。

只是,咚,咚……

禅杖落地声响一声声传来,金黄色微光在黑夜中蔓延整个大殿。

湮烬之收剑,眸色一沉。

“你也找死?”

手持禅杖的僧人,周身浮动的金光,看起来并不是会卷入此等杀戮之人,但只身向前,说,“我性命是褚仙尊几次三番相护,今日为他死又有何惧。”

几次相护?

是,他是护你!湮烬之眸中阴沉更甚,他有多嫉妒,褚长溪那么冷漠一人,竟肯一直护着这小和尚,护他初心,护他佛门,护他身上手上不沾一点血腥……

真想毁了啊。

湮烬之一人一剑,杀气腾腾从高台长阶走下,呼啸狂风翻卷他黑袍下红衣。他走到几人面前,唇边勾起的笑意狰狞可怖。

“好啊,那你们就一起死,本尊如你们所愿。”

撑着身体过来的关朔现在看湮烬之,像看疯子,心中涌起不确定,怒道,“湮烬之,你想好了!”

湮烬之衣摆浸在冰冷的血水里,白发飞扬,邪性无比,“你们打着什么主意,当本尊不知?”

“…………”关朔无法反驳,干脆一笑,“你若敢,大可以杀了我们。”

“你这么说,本尊又不想杀了,”湮烬之的剑尖抵在关朔颈侧,“只留你们一口气,将你们扔出去岂不两全?”

“你!”

关朔大怒。

空中忽然起了薄雾。

如同仙山雨落生出的水烟。

湮烬之抬头,音律符文漫天浮动,面纱遮面的神女,如瀑长发纷飞,素色衣裙,却显雍容华贵。

她未带发饰,只额间坠有一玉石,眉峰淡扫,水蓝色裙摆,蓬莱仙域的山水日月。

好似仙宫壁画里的神女画卷。

如果不是对眼前女子有深刻了解,任谁也看不出此刻仙域神女外表下,是怎样的阴毒冷血。

她眼风扫过,让台下好奇她面纱下容颜的魔修们生出恐惧。

“魔尊大人觉得,不是有十全的准备,我们为何会一人接一人,”游青青淡然开口,“与你在此………拖延时间?”

湮烬之闻言,神色微变。

回想起,他们似乎未曾一起全力与他一战,一直东拉西扯,与他纠缠。

神女意有所指看向他身后,彩色鸟羽流动的莹光在天际一闪而过。

湮烬之本不认为一只仙阁来的鸟会有什么能耐,他为给褚长溪解闷才放任的,如今忽然觉得脊背发冷。

他心中一紧,猛得转身,不管不顾匆匆往寝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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